外门执事殿偏殿内的狂热气氛，并未持续太久。
当那些杂役弟子捧着烙印了神魂印记的玉简，怀揣着一种混杂着希望、惶恐与破釜沉舟的激动心情离去后，殿内重新恢复了空旷与寂静。
只有空气中还残留着些许他们因情绪激荡而散逸的微弱灵气，以及一丝……血腥味。
林轩依旧负手立于殿中，宽大的袍袖垂落，遮住了他微微颤抖的手指。
刚才那一番看似掌控全局、挥斥方遒的表演，几乎榨干了他这具身体本就所剩不多的精气神，更耗费了他巨大的心神。
筑基后期的修为，在此刻显得如此孱弱。
他强压下喉咙口的腥甜，那是原主遗留的暗伤，加上他强行催动神识精确探查那些弟子资质、并凝练出那十几份“绩效责任书”玉简所带来的反噬。
“效率…成果…贡献…”他低声重复着自己刚才喊出的口号，嘴角扯出一个近乎自嘲的弧度。
多么冠冕堂皇，多么激励人心。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这套冰冷的数据和指标背后，是他被那个该死的KPI逼到悬崖边的疯狂。
他需要“宗门GDP提升300%”，需要“培养三名飞升弟子”。
指望那些内门的天才？
他们自有他们的师承，与他这个外门长老何干？
他唯一能撬动的，就是这些被所有人放弃的、基数庞大的底层杂役。
哪怕他们资质再差，只要数量够多，总能淘出几个歪瓜裂枣吧？
就算淘不出来，把他们当成“生产力”工具，去完成那些能折算成“贡献点”的任务，总能对那个虚无缥缈的“宗门GDP”有点贡献吧？
死马当活马医罢了。
他走到窗边，望向外面。
夜色己然降临，玄天宗群山笼罩在朦胧的月光和稀薄的灵气雾霭中，大部分区域都陷入了沉睡般的宁静。
唯有山脚下，那片杂役弟子聚居的、被称为“砾石滩”的破败区域，此刻却亮起了零星的火把和微弱的光芒。
那是刚刚从他这里离开的杂役弟子们。
他们没有休息，而是迫不及待地开始研究那玉简中的“贡献点”任务列表，或者尝试打坐，试图抓住那渺茫的机会。
林轩的神识勉强能够覆盖到那片区域，他能“看到”张淼忍着胸骨裂开的剧痛，在一块磨盘大的石块上，对照着玉简里最基础的《引气诀图解》，笨拙地调整着呼吸；能看到王铁在昏暗的油灯下，对着一个需要精确操控微弱土灵气的“灵田松土（精细化）”任务说明抓耳挠腮；能看到孙小兰咬着嘴唇，一遍遍尝试运转功法，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显然那经脉暗伤让她痛苦不堪。
疯狂。
都被他逼疯了。
也把自己逼上了绝路。
林轩闭上眼，不再去看。
同情心在此刻是奢侈品。
他需要的是结果，是数据，是能让他活下去的绩效！
他盘膝坐回冰冷的玉榻上，尝试运转玄天宗外门长老标配的《青元功》。
功法运转周天，吸纳着周围稀薄的天地灵气，速度慢得令人发指。
按照这个进度，别说完成KPI，能不能在寿元耗尽前突破到金丹都是问题。
原主的记忆里，除了这门大路货的《青元功》，就只有几手粗浅的法术和一点炼丹、制符的皮毛，连入门都算不上。
资源？
更是匮乏。
外门长老那点俸禄，扣除他自己修炼所需，几乎剩不下什么。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不，他现在连“巧妇”都算不上，只是个被绑在火药桶上的蹩脚学徒。
“必须想办法搞到更好的功法和资源……至少，得先让我自己有点自保和推行‘改革’的本钱。”
林轩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击着，这是他前世思考难题时的习惯动作。
原主的人际关系简单到近乎孤僻，与内门几位实权长老更是毫无交情，唯一算得上“熟人”的，恐怕就是执掌外门庶务，同样卡在筑基后期多年的刘长老了。
那是个油滑似鬼的老家伙，不见兔子不撒鹰。
借钱？
借资源？
凭什么？
就凭他这张脸和那个“外门传功长老”的空头名号？
林轩的目光，落在了自己手指上一枚灰扑扑、毫不起眼的铁环上。
这是原主的储物戒指，里面空间不大，堆放着一些下品灵石、普通丹药、几件低阶法器和一些杂七杂八的材料。
他的神识探入其中，仔细地清点着。
灵石一百二十三块，下品。
回气丹五瓶，劣质。
法器……嗯？
他的神识停留在角落里的几块黑乎乎的、拳头大小的石头上。
这是……“墨铁矿”？
一种低阶的炼器材料，通常用于炼制最低级的飞剑或者防御法器的胚体，价值不高，原主似乎是在某次外出任务时随手捡的，一首丢在角落里吃灰。
墨铁矿……林轩的脑子里，某个属于前世记忆的角落，忽然亮了一下。
他前世虽然不是工科生，但作为一个被社会毒打多年的社畜，涉猎庞杂，曾经因为某个项目，粗略了解过一些基础的工业冶炼和材料处理知识。
这个世界的炼器师处理墨铁矿，通常是用丹火或者地火灼烧，剔除杂质，提炼出墨铁精粹。
过程耗时耗力，而且因为温度和控制手法的原因，提炼效率不高，杂质残留也多。
如果……能用点别的方法呢？
一个模糊的念头在他脑海中形成。
他猛地站起身，在殿内踱步。
“化学反应……高温……催化剂？
不对，这里没有那些化学试剂……但灵气……灵气能不能作为一种更高效的能量媒介和‘催化剂’？”
他想到了玉简里提到，杂役任务中有“维护低阶聚灵阵”这一项。
聚灵阵能汇聚灵气，如果稍微改动一下阵法结构，将汇聚的灵气约束、聚焦，产生瞬间的高温……类似于……乙炔焰切割？
或者更高级的等离子弧？
这个念头让他心跳加速。
如果可行，那不仅意味着墨铁矿的提炼效率能大大提升，或许还能应用到其他低阶材料的处理上！
这能节省多少时间，提升多少“生产效率”？
这不就是KPI里要求的“探索并实践跨位面先进管理/技术理念”吗？
虽然只是一个粗浅的、结合了前世科学思维和此世灵气运用的设想，但至少是个方向！
他立刻回到榻上，拿起一枚空白玉简，将关于改进聚灵阵结构，用于高效提炼墨铁矿的初步构想记录下来。
这需要大量的计算、推演和实验，绝非一朝一夕之功，但他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只能争分夺秒。
就在他全神贯注，试图在玉简上勾勒出第一个扭曲的阵纹节点时，殿外传来了脚步声，以及一个略带谄媚的熟悉声音。
“林师弟？
可在殿中？
为兄刘德海，特来拜访。”
刘长老？
他怎么会这个时辰过来？
林轩动作一顿，迅速将玉简收起，脸上恢复了平日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只是眼底深处，多了一丝警惕。
这老狐狸，鼻子倒是灵光，他这边刚有点动静，就闻着味来了。
“刘师兄请进。”
他沉声道。
殿门被推开，一个穿着同样制式长老袍服，但面料明显光鲜几分，身材微胖，面团团中带着三分笑意的老者走了进来，正是外门庶务长老刘德海。
“呵呵，林师弟，深夜打扰，莫怪莫怪。”
刘德海一进来，眼睛就习惯性地在殿内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林轩脸上，笑容可掬，“听说师弟今日在坊市，可是做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啊，几句话就逼退了内门赵蛮子座下的那几个骄横小子，可是大涨了我外门的脸面！”
消息传得真快。
林轩心中冷笑，面上却淡淡道：“刘师兄过誉了，不过是依宗门规矩办事，谈不上什么大事。”
“诶，师弟过谦了。”
刘德海摆摆手，自顾自地在旁边一张椅子上坐下，搓了搓手，压低声音道，“不过，师弟啊，不是为兄说你，赵蛮子那人，最是护短记仇，你今日落了他弟子的面子，恐怕他日后会寻机刁难啊。”
林轩不动声色：“哦？
那依师兄之见，该如何？”
刘德海嘿嘿一笑，身体微微前倾：“为兄这里，倒是有个门路，或许能帮师弟在赵长老那里转圜一二。
只是……需要些许打点。
师弟你也知道，内门那些人，眼睛都长在头顶上，空口白牙可不好说话。”
图穷匕见。
是来敲竹杠的。
林轩看着他那张堆笑的脸，忽然觉得有些滑稽。
这老家伙，还沉浸在以往那种内斗倾轧、蝇营狗苟的思维里，根本不知道，他林轩现在面对的，是何等宏大而致命的“业绩压力”。
跟天道KPI比起来，赵长老的刁难算什么？
他忽然没了跟对方虚与委蛇的兴致。
“有劳刘师兄费心了。”
林轩打断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宗门规矩在此，林某行事但求问心无愧。
至于赵长老那里，若他真要不顾身份寻衅，林某接着便是。
若无他事，师兄请回吧，林某还要准备明日为杂役弟子讲授的《引气诀精要》。”
刘德海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林轩，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准备给杂役弟子讲课？
还是大晚上的？
这林轩是失心疯了不成？
还有，他这态度……竟如此强硬？
“林师弟，你……”刘德海还想说什么。
林轩己经闭上了眼睛，开始调息，摆出了送客的姿态。
刘德海脸色变幻了几下，最终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殿门在他身后重重合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偏殿内，重新恢复了寂静。
林轩睁开眼，看着那紧闭的殿门，眼神冰冷。
他知道，从今天起，他算是彻底站在了大多数人的对立面。
内门的赵长老，外门的刘长老，还有那些习惯了旧有秩序、看他“瞎折腾”不顺眼的人。
但他没有退路。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砾石滩”的方向，那里的零星光芒，在无边的黑暗和宗门的冷漠中，倔强地亮着，如同风中残烛，却又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生命力。
绩效的火种己经撒下，是熊熊燃烧，还是就此熄灭？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拿起那枚记录着“聚灵阵改造设想”的玉简。
没时间犹豫了。
卷吧。
往死里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