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父走后的第十天,林秀莲把家里的木箱翻了第三遍。
木箱底垫着的旧棉絮都被抖得散了架,里面的东西却没什么能换钱的——周父的几件工装褂磨得发亮,她的两件打补丁的衬衣,还有孩子们穿小了的旧衣服,叠得整整齐齐,却都是不值钱的破烂。
最值钱的,是周父生前戴的那块上海牌手表,是他跑长途攒了半年工资买的,说是等建国长大了给儿子当成年礼,林秀莲摩挲着冰凉的表壳,指腹划过表盘上磨损的刻度,终究没舍得动。
窗外的秋老虎还在肆虐,蝉鸣声有气无力地飘进来,屋里却冷得像冰窖。
米缸里的米只够再煮两顿稀粥,煤炉里的煤渣早就凉透了,连给建梅热奶的火都生不起来。
前几天邻居王婶送来了半袋面粉,今天早上也见了底,建国上学前揉着肚子说“妈,我饿”,那声音像根细针,扎得林秀莲心口发疼。
她抱着建梅坐在门槛上,看着青石板巷里来来往往的人。
巷口的张铁匠在叮叮当当地打铁,火星子溅得老远;卖豆腐脑的刘大爷推着小车吆喝,香味飘了整条巷;隔壁的建业正和同学在槐树下玩弹珠,笑得咯咯响。
可这热闹都是别人的,她的世界里,只剩下空荡荡的屋子和三个要吃饭的孩子。
“秀莲,在家呢?”
王婶提着一个竹篮走过来,篮子里装着两个白面馒头和一小碟咸菜,“刚蒸的馒头,给孩子们拿两个。”
林秀莲赶紧站起来,眼眶一热:“王婶,又给你添麻烦了,这怎么好意思……跟我客气啥!”
王婶把篮子塞到她手里,叹了口气,“周兄弟走得急,你一个女人家带三个孩子,不容易。
有啥难处就跟我说,别自己扛着。”
她看了看林秀莲怀里的建梅,又说,“这丫头饿了吧?
我家还有点米汤,等会儿给你端过来。”
林秀莲点点头,想说谢谢,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一样,只能看着王婶的背影抹眼泪。
她知道,邻居们都不容易,总不能一首靠别人接济。
周父生前欠的债还没还,孩子们的学费也快该交了,她必须想办法挣钱。
下午,建国和建业放学回来,林秀莲把王婶送的馒头分成三块,给孩子们每人一块。
建国狼吞虎咽地吃完,又眼巴巴地看着她:“妈,还有吗?
我还饿。”
林秀莲的心像被揪了一下,她摇了摇头:“没有了,等明天妈给你做面条吃。”
建业看了看建国,把自己手里没吃完的半个馒头递过去:“哥,给你吃。”
建国接过馒头,几口就吃完了,没说谢谢,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林秀莲看着孩子们,心里暗暗下定决心。
她把建梅交给建业照看,自己回到屋里,从木箱最底层翻出一件蓝布衫。
这件衣服是她结婚时穿的,也是她唯一一件没打补丁的衣服,布料是当时最好的细棉布,蓝色的,洗得泛白,却依旧平整。
她摸了摸衣服的领口,那里还绣着一朵小小的梅花,是她自己绣的,当年周父见了,还夸她手巧。
她把蓝布衫叠得整整齐齐,揣在怀里,对建业说:“建业,看好妹妹,妈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
建业点点头:“妈,你早点回来。”
林秀莲走出家门,沿着青石板巷一首往前走,走到巷口,又拐了个弯,朝着镇上的典当行走去。
太阳快落山了,余晖洒在她身上,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的脚步很沉,每走一步,心里都像被针扎一下——这件衣服是她和周父爱情的见证,是她为数不多的念想,可现在,为了孩子们,她不得不把它当掉。
镇上的典当行在街中心,是一间老式的青砖房,门口挂着一个“当”字招牌,风吹过,招牌吱呀作响。
林秀莲站在门口,犹豫了很久,才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典当行里很暗,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木头味和霉味。
柜台后面坐着一个戴眼镜的老头,正在拨算盘,看到林秀莲进来,抬起头,推了推眼镜:“姑娘,当东西?”
林秀莲点点头,把怀里的蓝布衫拿出来,放在柜台上:“老板,您看看这个,能当多少钱?”
老头拿起蓝布衫,翻来覆去地看了看,又摸了摸布料,说:“这件衣服是细棉布的,料子不错,就是旧了点,还洗得泛白了。
这样吧,给你五块钱。”
“五块钱?”
林秀莲愣了一下,她以为能当十块钱,五块钱根本不够交建国和建业的学费,也不够买米和煤,“老板,能不能再多给点?
这是我结婚时穿的衣服,料子很好的,您再看看。”
老头摇了摇头:“姑娘,不是我不给你多,这衣服确实不值钱。
你要是愿意,就当五块钱;不愿意,就拿回去。”
林秀莲看着蓝布衫,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她知道,老头说的是实话,现在的人都喜欢穿新衣服,谁还会要一件旧的蓝布衫?
可她实在没有别的东西能当了,只能咬咬牙:“行,五块钱就五块钱。”
老头拿出一张当票,填好信息,递给林秀莲:“在这儿签字画押。”
林秀莲接过笔,手有点抖,在当票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又按了个手印。
老头把五块钱递给她,她接过钱,紧紧攥在手里,钱的边缘硌得她手心发疼,却也让她心里稍微踏实了一点。
她拿起当票,转身走出典当行,没有回头看一眼那件蓝布衫。
她怕自己一回头,就会忍不住哭出来,就会舍不得把它丢掉。
夕阳己经落山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街上的行人也少了。
她加快脚步,朝着家里走去,心里想着,五块钱,能买十斤米,还能买半袋煤,够家里撑几天了。
回到家,建业正抱着建梅坐在门槛上,看到她回来,赶紧站起来:“妈,你回来了!
妹妹刚才哭了,我哄了好久才哄好。”
林秀莲接过建梅,在她脸上亲了亲:“乖,妈妈回来了,给你买好吃的。”
她从口袋里拿出五块钱,对建国和建业说:“明天妈去买米和煤,再给你们买两个馒头吃。”
建国和建业点点头,眼里满是期待。
林秀莲看着孩子们,心里一阵酸楚——五块钱,在别人眼里可能不算什么,可在她这里,却是孩子们几天的口粮,是这个家活下去的希望。
那天晚上,林秀莲用仅剩的一点面粉,给孩子们煮了点稀粥,自己却没吃。
她坐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看着天上的星星,想起了周父。
她不知道,没有他的日子,她还能撑多久;不知道,这件蓝布衫,她以后还能不能赎回来。
可她知道,她不能倒下,她必须为了孩子们,好好活下去。
第二天一早,林秀莲就去镇上买了米和煤,还买了两个馒头,给建国和建业每人一个。
孩子们吃得很香,林秀莲看着他们,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以后的日子还很长,还有很多难关等着她去闯。
可她不怕,只要孩子们能好好的,只要他们能健康成长,她什么苦都能吃,什么罪都能受。
她想起周父临终前的嘱托,想起他对她的承诺,心里暗暗发誓:孩子们,放心吧,妈妈一定会好好照顾你们,让你们长大成人,不会让你们受委屈的。
她会像巷口的老槐树一样,不管经历多少风雨,都会顽强地挺立着,为孩子们撑起一片小小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