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归雁逐鸠·雁落尘泥深秋的寒夜像一块浸了冰的黑布，沉沉压在城郊的柏油路上。
晚风卷着枯叶呼啸而过，刮在脸上像细小的刀子，小徐曼光着一只脚，白色公主裙沾满了泥土和草屑，冻得瑟瑟发抖。
她是被那辆黑色轿车扔在路边的。
昏昏沉沉中，只记得男人打开车门时的冷风，还有一句模糊的“找个没人的地方丢了”，再醒来时，西周只有黑漆漆的树影和远处偶尔驶过的车灯，爸妈的身影、铂悦酒店的灯火，都成了遥不可及的梦。
“爸爸……妈妈……”她的声音又轻又哑，带着哭腔，在空旷的夜里显得格外单薄。
她攥着另一只还算干净的鞋子，小手冻得通红，只能沿着路边一点点往前走，脚下的石子硌得她生疼，眼泪混着鼻涕往下淌，在冻得发僵的脸颊上划出两道痕迹。
不知道走了多久，小徐曼的腿像灌了铅，再也迈不动一步。
她瘫坐在路边的草丛里，抱着膝盖缩成一团，眼前开始发黑，意识渐渐模糊。
就在这时，一束昏黄的灯光从远处驶来，伴随着自行车“叮铃”的***，刺破了夜色。
“秀芬，你慢着点，这路黑，别摔着。”
男人的声音带着疲惫，却很温和。
“知道啦，厂里加班到这么晚，也不知道家里的鸡喂了没。”
女人的声音清亮，带着几分爽朗。
自行车渐渐靠近，骑车的男人看到路边缩着的小小身影，猛地刹住了车。
“哎？
这是谁家的孩子？”
男人叫刘建国，是城郊纺织厂的维修工，后座上的女人是他的妻子刘秀芬，同在纺织厂当挡车工。
夫妻俩结婚多年没孩子，心肠最是软善。
刘秀芬连忙跳下车，快步走到小徐曼身边，蹲下身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孩子？
醒醒？”
小徐曼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两张陌生却温和的脸，眼泪又忍不住涌了出来：“我要妈妈……我冷……”刘秀芬的心瞬间揪紧了。
这孩子穿着精致的公主裙，一看就是城里富贵人家的孩子，怎么会孤零零落在这荒郊野岭？
她连忙解开自己的棉袄，把小徐曼裹进怀里，棉袄上还带着车间的余温，驱散了些许寒意。
“不怕不怕，阿姨在呢。”
刘建国也凑过来，借着车灯打量着孩子：“瞧这冻的，鞋都丢了一只。
肯定是走失了，这大半夜的，太危险了。”
他看了看西周，荒无人烟，“要不先把孩子带回家，明天再想办法找她家人？”
刘秀芬连连点头，小心翼翼地把小徐曼抱上自行车后座，让她坐在自己怀里，刘建国则推着车慢慢往前走。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记得爸妈的电话吗？”
刘秀芬轻声问。
小徐曼靠在她温暖的怀里，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些，却还是摇了摇头：“我叫曼曼……妈妈叫……静娴……爸爸……延峥……”她只记得爸妈的名字，却记不住电话，更说不清楚家在哪里，脑海里只有水晶雁的影子和酒店里的喧闹。
刘秀芬和刘建国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的担忧。
这名字听着像城里人的名字，可孩子太小，说不出有用的信息，想找家人怕是不容易。
一路颠簸，终于到了夫妻俩租住的小院子。
低矮的平房，院里种着几棵白菜，墙角堆着柴火，虽然简陋，却透着烟火气。
刘建国点亮屋里的灯泡，昏黄的光线下，小徐曼的模样看得更清楚了——小脸又红又肿，脚上磨出了好几个水泡，公主裙上的污渍格外显眼。
刘秀芬赶紧烧了热水，给小徐曼洗了脸、泡了脚，又找出自己的旧衣服，改了改给她穿上。
衣服有些大，套在小徐曼身上晃荡，却带着洗得干净的皂角香。
刘建国则在灶上忙活，煮了一碗热腾腾的鸡蛋面，卧了两个荷包蛋，端到小徐曼面前：“孩子，快吃点，暖暖身子。”
小徐曼饿坏了，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吃着，眼泪却又掉了下来——这碗简单的鸡蛋面，没有家里的山珍海味，却比任何东西都暖。
吃完面，刘秀芬把小徐曼抱到床上，给她盖好厚厚的被子。
夫妻俩坐在床边，小声商量着。
“这孩子肯定是富贵人家的，丢了孩子，爸妈不定多着急呢。”
刘建国叹了口气，“明天我去派出所问问，再去城里的工厂、商店问问，看看有没有人找孩子。”
刘秀芬点点头，看着床上己经睡着的小徐曼，眼底满是心疼：“这孩子遭罪了。
要是一时找不到家人，咱们就先养着她，总不能让她再流落街头。”
刘建国看着妻子温柔的眼神，心里也软了：“嗯，咱们没孩子，就把她当亲闺女疼。”
夜色渐深，小徐曼在温暖的被窝里睡得很沉，梦里没有了寒冷和恐惧，只有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背。
而她不知道，这对平凡的布衣夫妻，会用最朴素的善良，为她在这“尘泥”般的困境里，撑起一片安稳的天地。
第二天一早，刘建国就去了派出所报案，留下了小徐曼的信息和自己的联系方式，又骑着自行车跑遍了城里的大街小巷，逢人就问有没有丢了孩子。
刘秀芬则在家陪着小徐曼，给她梳辫子、讲故事，变着花样做她爱吃的饭菜。
可日子一天天过去，派出所那边没有任何消息，城里也没人来认领孩子。
小徐曼渐渐不再提“找爸妈”，她开始喊刘秀芬“妈妈”，喊刘建国“爸爸”，把这个简陋的小院当成了自己的家。
刘秀芬和刘建国商量后，正式向民政局申请了收养。
手续办下来的那天，刘秀芬特意做了一桌子菜，抱着小徐曼说：“曼曼，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我们就是你的亲爸妈，永远对你好。”
小徐曼搂着刘秀芬的脖子，重重地点头，眼眶红红的，却露出了失散以来第一个真正的笑容。
寒夜的歧路终究有了归处，跌落尘泥的稚雁，在布衣夫妻的庇护下，终于有了遮风挡雨的巢。
只是那时的她还不知道，这场意外的收养，会让她在平凡的烟火里长大，也会让她在多年后，与那个血脉相连却早己陌生的家，再次掀起一场命运的纠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