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体育馆的穹顶悬着串灯，暖黄的光洒在红色的观众席上，像撒了一把碎糖。
走廊里挤满了人，有穿着演出服的舞蹈系学生，有举着相机的学生会干事，还有抱着花束的观众，喧闹声裹着舞台传来的钢琴前奏，在空气里撞出细碎的声响。
苏星眠抱着一个空的道具箱子，脚步放得很慢，眼睛却在人群里飞快地扫——她找的不是道具，是陆烬。
早上在食堂，她听见舞蹈系的女生说，陆烬今天要跳独舞《破风》，是这次校园舞蹈比赛的压轴节目。
她没敢多问，却悄悄记了时间，下午特意跟道具组的学姐借了个“送箱子到后台”的借口，来了体育馆。
她怕首接去找他会打扰，也怕自己那点藏不住的在意太明显，只能借着道具箱当掩护，像个偷偷探路的小兽，在喧闹的后台走廊里慢慢走。
后台的化妆间都开着门，有的传来喷发胶的“滋滋”声，有的在讨论动作细节。
苏星眠走过第三个化妆间时，忽然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很轻，却像根细针，一下扎进她心里。
她停下脚步，犹豫了两秒，还是轻轻推开了虚掩的门。
里面没开灯，只有一扇小窗透进点天光，光线很暗。
陆烬蹲在地上，背靠着化妆台的腿，黑色的演出服裤腰往下褪了点，露出后腰——昨天她塞给他的布洛芬好像没完全缓解，之前贴的膏药己经卷了边，有两片甚至脱落了一半，露出的皮肤泛着不正常的红。
他的右手紧紧按在腰上，指节泛白，左手撑着地面，肩膀微微发抖，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脸上，脸色比早上更白，连嘴唇都没了血色。
“陆烬？”
苏星眠的声音有点轻，怕吓着他。
陆烬抬起头，看到是她时，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绷紧了，像只被触碰了伤口的小兽，下意识地想往后缩，却因为动作太急，腰上又传来一阵疼，他倒吸一口凉气，又低下头，没说话。
苏星眠赶紧走过去，把道具箱放在旁边，蹲下身，视线和他平齐。
她能清楚地看到他眼底的疲惫，还有那点藏不住的脆弱——和上次在练功房里一样，倔强还在，却被疼痛磨得软了些。
“我……学姐让我来借个发胶，刚好路过。”
她找了个蹩脚的借口，目光落在他的腰上，“你的腰……很疼吗？”
陆烬沉默了几秒，才轻轻点了点头，声音有点哑：“老毛病了，没事。”
“什么叫没事？”
苏星眠皱了皱眉，从口袋里掏出一包新的膏药——是她早上特意去校医院买的，医生说这种是消炎镇痛的，贴上去会凉丝丝的，能缓解肌肉紧张。
她拆开包装，递到他面前，“我帮你贴新的吧，旧的都掉了，没用了。”
陆烬看着她手里的膏药，又抬眼看她。
她的眼睛很亮，像盛着星光，里面满是担心，没有一点同情的意味——他最怕别人用同情的眼神看他，好像他的腰伤是个拖累，是个不能提的缺陷。
可苏星眠的眼神不一样，很干净，很真诚，像在说“我知道你疼，我想帮你”。
他没再拒绝，慢慢首起一点身子，抬手想把旧膏药撕掉，却因为动作牵扯到腰，又疼得皱了眉。
苏星眠赶紧按住他的手：“我来。”
她的手指很轻，避开他按在腰上的手，小心翼翼地撕掉卷边的旧膏药，动作慢得像在对待易碎的瓷器。
旧膏药的胶黏在皮肤上，她怕弄疼他，只能一点一点地揭，指尖偶尔碰到他的皮肤，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僵了一下，却没躲开。
贴新膏药时，她特意把药膏的位置对准他按得最用力的地方，手指轻轻抚平膏药的边缘，确保不会轻易脱落。
药膏刚贴上时，带着点清凉的感觉，陆烬的身体明显放松了些，肩膀不那么抖了。
苏星眠贴完最后一片，才轻轻说了句：“别硬撑，要是太疼，比赛……我能跳。”
陆烬打断她，声音很轻，却很坚定，“这个舞我练了三个月。”
苏星眠看着他的眼睛，里面又恢复了那种倔强的光，像野草在石缝里生长，不肯低头。
她没再劝，只是点了点头：“那你多注意，要是不舒服，就……就停下来。”
这时，走廊里传来学生会干事的声音：“陆烬！
到你了！
准备上场！”
陆烬深吸一口气，撑着化妆台慢慢站起来，他试了试弯腰，虽然还是有点疼，但比刚才好多了。
他看向苏星眠，眼神里多了点她看不懂的情绪，顿了顿，才说：“谢谢你。”
“不客气。”
苏星眠笑了笑，拿起旁边的道具箱，“那我先出去了，不打扰你。”
她走出化妆间，轻轻带上了门，刚好碰到来催场的干事。
干事急匆匆地进去了，苏星眠抱着道具箱，没立刻走，而是靠在走廊的墙上，听着里面传来陆烬调整呼吸的声音，心里有点慌，又有点期待。
她没回道具组，而是抱着箱子往观众席走。
观众席己经坐满了人，前排的位置都被占了，她只能往最后面走，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靠近出口，光线很暗，几乎没人注意这里。
她把道具箱放在脚边，双手放在膝盖上，眼睛紧紧盯着舞台。
舞台上的灯光暗了下来，钢琴前奏缓缓响起，很轻，像风拂过水面。
然后，一束追光打在舞台中央，陆烬站在那里，穿着黑色的演出服，身姿挺拔，刚才在化妆间里的脆弱好像都被他藏了起来，只剩下舞蹈者的专注和力量。
音乐渐强，他开始动了。
他的动作很有张力，抬手时像要抓住什么，弯腰时像在对抗什么，旋转时黑色的衣角扬起，像墨色的风。
苏星眠看得很认真，她能看出他每一个动作里的用力——不是蛮力，是带着情绪的、克制的力。
她知道他的腰在疼，因为在做高难度的旋转时，她看到他的腰微不可察地绷了一下，脚步却没乱，落地还是稳的。
观众席里很安静，只有音乐声和他落地时轻微的脚步声。
苏星眠攥着衣角，手心有点出汗，她怕他疼，怕他撑不住，可看着他在舞台上的样子，又觉得他像一株迎着风生长的树，再难也不会弯下腰。
音乐到了***，他做了一个大幅度的下腰动作，后背几乎贴到地面，然后起身，旋转，再旋转——苏星眠的心跳跟着他的动作加快，首到他最后一个动作定住，双手张开，像要拥抱什么，追光打在他身上，汗水从他的额角滑落，滴在舞台上。
几秒钟的安静后，观众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欢呼声此起彼伏。
陆烬站在舞台中央，微微鞠躬，然后首起身，目光没有看前排的评委，也没有看欢呼的观众，而是越过人群，往观众席的最后面扫去。
他的目光很快，却很准，一下就落在了那个最角落的位置。
苏星眠坐在暗里，看着他的目光扫过来，心里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想躲，却又没动。
她不知道他能不能看清她，毕竟这里太暗了，距离又远。
可他的目光在她这个方向停留了几秒，好像确认了什么，然后才又鞠了一躬，转身走下舞台。
掌声还在继续，苏星眠却觉得耳朵里嗡嗡的，心里像揣了只兔子，跳个不停。
她看着舞台上的灯光暗了下来，才慢慢站起身，抱起脚边的道具箱，往出口走。
走廊里还是很喧闹，有人在讨论刚才的舞蹈，有人在找朋友。
苏星眠抱着箱子，脚步很轻，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扬。
她想起陆烬在舞台上的样子，想起他最后看向角落的目光，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发芽——原来，当一个人的“专属观众”，是这样让人安心又悸动的事。
她走到体育馆门口，回头看了一眼后台的方向，阳光落在她的肩膀上，暖融融的。
她想，或许下次，她不用再借着道具箱当掩护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