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的别墅坐落在城市边缘一片僻静的山坡上。远离尘嚣。如同一座精心打造的牢笼。
这座现代主义风格的建筑外观冷峻。线条凌厉。巨大的落地窗像一双双沉默的监视眼。
俯瞰着山下遥远的城市灯火。将屋内的一切都笼在无声的审视中。苏晴站在主卧的落地窗前。
望着远处城市晕开的模糊光晕。
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身上那件象牙白丝质睡袍——和薇薇安曾经穿过的那件一模一样。
睡袍质地柔滑如水。贴在皮肤上却像裹着一层不属于自己的皮囊。密不透风。三年了。
窗玻璃映出她的身影。苗条修长。海藻般的长发披散在肩头。
若不是眼角那抹被刻意压抑却仍难掩饰的疲惫。她几乎要认不出自己——或者说。
认不出这个被精心打磨成他人影子的自己。卧房的门被轻轻推开。林深倚在门框上。
目光如手术刀般在她身上逡巡。精准得不带一丝温度。他穿着定制的深灰色衬衫。
袖口挽至手肘。露出腕上价值不菲的腕表。即使是夜晚的居家时刻。
也维持着一丝不苟的精致。转过来。苏晴顺从地转身。
脸上已挂好那个练习过千百次的微笑——嘴角上扬27度。眼睛微眯。左颊的酒窝恰好浮现。
这个表情早已刻进肌肉记忆。哪怕在睡梦中被惊醒。也能条件反射般完美呈现。很好。
林深缓步走近。指尖轻轻抬起她的下巴。指腹的凉意透过皮肤传来。
不过眼神还需要再柔和一点。薇薇安从不会这样锐利地看着别人。
她的眼里永远带着温软的笑意。我会注意的。苏晴垂下眼帘。掩去瞳孔深处一闪而过的抵触。
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调。那是薇薇安最爱的香水。如今却成了囚禁她的气味枷锁。
无孔不入。林深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巧的蓝色丝绒首饰盒。轻轻打开。
里面躺着一条精致的钻石手链。昏暗的灯光下。钻石闪烁着冰冷的光泽。手链设计极为精巧。
每一颗钻石都被镶嵌成花瓣形状。链扣处刻着几乎难以察觉的“VA”字样。三周年礼物。
他将手链戴在她纤细的手腕上。冰凉的金属触感让苏晴下意识地轻微颤抖。
薇薇安最喜欢这条手链。记得吗？苏晴低头看着手腕上的钻石。它们像一串凝固的眼泪。
折射着虚假的光芒。她当然记得。书房那面照片墙上。
至少有五张照片里的薇薇安戴着同款手链。游艇上举着香槟杯时。钻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歌剧院里抬手鼓掌时。手链在灯光下若隐若现。还有在海边散步时。
它随着海浪的节奏轻轻晃动。谢谢。我很喜欢。她微微侧头。精准地调整到最佳角度。
确保笑容的弧度与照片中的薇薇安别无二致。林深满意地抚摸她的头发。
指尖划过发丝的力度都带着刻意的掌控。你越来越像她了。他的触碰让苏晴胃里一阵翻涌。
生理性的不适几乎要冲破伪装。但她硬生生维持着表情不变。直到听到房门轻轻合上的声响。
门关上的瞬间。苏晴脸上的笑容轰然崩塌。她快步冲进浴室。拧开冷水龙头。
任由冰凉的水流冲刷着脸颊。试图驱散那份深入骨髓的窒息感。抬头直视镜中的自己。
那张脸与薇薇安几乎别无二致——同样的杏眼。同样的鼻梁弧度。同样的唇形。
若不是清晰记得自己的父母和过往。她几乎要相信自己与薇薇安是血脉相连的双胞胎。
有时深夜惊醒。恍惚间竟分不清镜中的倒影究竟是谁。三年前。她还是美术学院的学生。
在画廊做***时遇见了林深。
那个风度翩翩、衣着考究的男人对她“一见钟情”——后来她才明白。
那不过是对她酷似他“已故未婚妻”外貌的痴迷。她仍记得那天下午。
林深站在她负责布展的画作前。眼神里的震惊与痴迷几乎不加掩饰。他邀请她共进晚餐。
举止优雅。谈吐不凡。娓娓道来关于薇薇安的故事：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
夺走了他此生挚爱。他的悲伤如此真挚。眼底的落寞仿佛能溺毙人。
让彼时年轻的她不由得心生怜悯。你和她……如此相似。那时他望着她。眼神恍惚。
不只是外貌。连你转头时轻轻抿唇的小动作。都让我想起她。如今回想起来。
苏晴才幡然醒悟。那根本不是巧合。他早就选中了她。那些所谓“相似的小动作”。
不过是他刻意引导、反复强化的结果。起初。她被这份“深情”所感动。
一个如此成功的男人。竟对逝去的爱人念念不忘。甚至愿意倾其所有寻找一个相似的替代品。
那时的她太年轻。太需要经济支持来完成学业。也太容易被这种近乎偏执的深情所迷惑。
以为自己能治愈一颗破碎的心。直到搬进这栋别墅。她才发现自己踏入的不是一段新恋情。
而是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她是主角。却必须完全按照别人的剧本生活。
连呼吸的节奏都要符合设定。苏晴深吸一口气。重新挂上那个标准的微笑。
练习着薇薇安特有的步态走出浴室——那是一种轻盈而优雅的步伐。像猫一样悄无声息。
带着不食人间烟火的疏离感。长久的模仿早已模糊了本能与训练的界限。
有时她会突然用薇薇安的语气自言自语。仿佛那个女人的灵魂正悄悄潜入她的身体。
一点点吞噬她原本的自我。这种想法让她不寒而栗。第二天清晨。苏晴准时出现在厨房。
按照惯例为林深准备早餐。烤面包必须是1.5厘米厚。咖啡温度精准控制在82摄氏度。
水果的切法更是有着严苛的标准——这一切都严格遵循着薇薇安的喜好和习惯。
厨房里的橱柜里。放着一本厚厚的《薇薇安生活手册》。
密密麻麻记录着她所有的偏好：从饮食口味到阅读书目。从衣着风格到说话语速。
甚至连打喷嚏的弧度都有详细描述。林深坐在餐桌前。翻阅着财经报纸。
纸张翻动的声音在寂静的餐厅里格外清晰。他偶尔抬眼。
目光如探照灯般审视着苏晴的一举一动。餐厅的墙面是冷灰色。与屋外的阴霾天空遥相呼应。
长长的餐桌上只摆放了两套餐具。间距精确得像是用尺子量过。透着冰冷的秩序感。
今天下午我要去纽约出差。他突然开口。语气平淡无波。三天后回来。
苏晴手中的银质餐叉轻轻碰撞在骨瓷盘子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这突兀的声音在死寂的餐厅里显得格外刺耳。打破了精心维持的完美氛围。林深挑眉看她。
眼神锐利如刀。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对不起。她立刻收敛心神。恢复镇定。手滑了一下。
薇薇安从不会这样毛手毛脚。他冷冷地说。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悦。记得那次在米其林餐厅吗？
即使服务员把红酒洒在她白色礼服上。她也维持着完美的微笑。甚至还安慰对方没关系。
苏晴低下头。长长的睫毛掩去眼底的波澜。心脏却在胸腔里狂跳不止。三天。
整整七十二小时的自由。这是她等待了三年的机会。
可心底的警惕却从未放松——林深向来擅长设下陷阱。常常假装离开又突然折返。
测试她的忠诚度。我会更加注意的。她轻声回应。声音柔得像薇薇安最喜欢的那首法语歌。
同时将切好的水果摆成规定的样式：草莓必须切成均匀的薄片。
奇异果要削成精致的花朵形状。而香蕉则绝对不能出现在餐盘里。
因为薇薇安讨厌它的气味和口感。早餐结束后。林深起身整理西装。苏晴立刻上前。
递上早已准备好的公文包——这是晨间仪式的最后一环。分秒不差。他接过公文包。
突然伸手抚摸她的脸颊。指尖的温度带着一丝凉意。你会想我吗？当然。她抬起头。
眼中盛满预设好的温柔。我会数着时间。等你回来。
这是《薇薇安生活手册》第47页的标准答案。经过无数次演练。早已烂熟于心。送走林深。
看着车子驶离别墅大门。苏晴站在二楼的走廊上。
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尽头那扇永远紧闭的桃木门。三年来。林深严禁她靠近那个房间。
声称那是薇薇安生前的私人空间。他要保留它原本的样子。以此纪念逝去的爱人。但近来。
苏晴心中的怀疑越来越深。一切始于两个月前。她在整理薇薇安的旧物时。
发现了一本被塞在衣柜最深处的诗集。那是艾米莉·狄金森的诗集。书页已经泛黄。
中间夹着一张同样陈旧的便签。上面是薇薇安娟秀的字迹：他建造的牢笼如此精美。
连看守都忘记了门的所在。这句晦涩的话像一颗种子。在她心中生根发芽。随着时间推移。
越来越多的疑点浮出水面：薇薇安的父母从未露面。林深说他们移居国外后不愿再提及往事。
她的所有朋友都对她的“意外去世”含糊其辞。要么避而不见。要么言辞闪烁。
林深也从未带她去过薇薇安的墓地。只说“她喜欢安静。不想被打扰”。
最奇怪的是那些照片。苏晴不止一次仔细观察过。照片里的薇薇安。眼神从最初的明亮活泼。
渐渐变得黯淡无光。像一朵被抽走养分的花。缓慢枯萎。而在一些后期的照片中。
薇薇安的手指上有淡淡的淤青。虽然被粉底精心遮盖。却仍能在特定角度下辨认出来。
那天晚上。她做了个噩梦。梦中。薇薇安站在那扇桃木门前。拼命敲打门板。嘴唇不停开合。
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神里满是绝望与求救。从梦中惊醒时。苏晴浑身冷汗。
心底涌起一个坚定的念头：她必须进入那个房间。找出所有真相。现在。机会终于来了。
苏晴首先需要确认林深真的离开了。她走到书房。打开电脑。调出别墅周围的监控画面。
屏幕上显示林深的黑色轿车正驶下山路。逐渐消失在视野中。但她知道这还不够。
他有可能中途折返。她拨通了他的手机。“怎么了？”林深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背景是机场广播的声音。“只是想再听听你的声音。”她说。
这是薇薇安在《手册》中第12页的标准情话。“三天感觉好长。”“我会尽快回来。
”他的声音柔和下来。“记得练习钢琴。”薇薇安最后那首肖邦的曲子。你还没有完全掌握。
”“我会的。”挂断电话后。苏晴又等待了一个小时。
然后再次查看车辆定位——林深在她的车上安装了追踪器。但她不知道的是。
她也在他的手机上秘密安装了一个。这是她六个月前学会的技巧。
从一本关于网络安全的书中。定位显示他确实在机场。现在是时候了。
苏晴从首饰盒的暗格里取出一把小小的钥匙——这是她一周前在花园的喷水池边偶然发现的。
当时它被埋在泥土里。仿佛是被某人刻意藏在那里。钥匙古老而精致。上面有细微的锈迹。
她走向那扇桃木门。心跳如擂鼓。走廊里静得可怕。她的脚步声被厚厚的地毯吸收。
那扇门就像一道界限。分隔着她所知道的虚假生活和可能的可怕真相。钥匙插入锁孔。
轻轻转动——咔嗒一声。门开了。房间里的景象出乎她的意料。没有女性卧室的温馨装饰。
没有薇薇安的个人物品。只有一台笔记本电脑放在空荡荡的桌面上。和一个上锁的抽屉。
还有一本厚厚的相册靠在墙边。房间没有窗户。空气中有淡淡的灰尘味。
仿佛很久没有人进入。苏晴首先翻开相册。里面是更多薇薇安的照片——但有些不对劲。
这些照片上的薇薇安。笑容更加真实。眼神更加生动。
与林深给她看的那些精心摆拍的照片截然不同。在一张照片中。她对着镜头做鬼脸。
在另一张中。她满头大汗地攀岩。笑容灿烂而自由。更奇怪的是。有些照片背景里的日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