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林溪睡得极不安稳。
梦里反复充斥着破碎的画面:无尽的雨巷、摇曳昏黄的路灯、男人模糊而疲惫的背影,以及一种挥之不去的、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的孤独感。
第二天清晨,她顶着淡淡的黑眼圈来到修复室。
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被她单独放在工作台一角的那个笔记本上。
它在晨光中显得异常安静,仿佛昨夜那场情绪的风暴只是她的幻觉。
但林溪知道,不是。
她给自己泡了一杯浓茶,定了定神,再次坐到了它面前。
这一次,她做了更充分的心理准备。
她没有首接用手触碰内页,而是戴上了更厚实的乳胶手套,并准备好铅笔和便签,打算以纯粹学术研究的态度,先记录下它的物理状态。
她小心翼翼地翻开封面。
扉页上,依旧是那个力透纸背的签名——“顾云深”。
原来G.Y.S.是这三个字。
名字如其字,带着一种冷峻的疏离感。
她开始一页一页地翻阅。
内容确实令人惊叹。
笔记涉及数十起案件,从动机剖析到罪犯画像,逻辑缜密,洞察入微。
书写者拥有极高的智商和惊人的洞察力。
在一些案件的结尾,还会有几句简短的后记反思。
“1987.3.15,‘十字街口连环车祸案’结案。
侧写吻合度92%。
但迟了西十八小时,未能挽救最后一名受害者。”
——这一行字的墨色,比前面深重许多,笔尖几乎要划破纸背。
林溪的指尖悬空拂过,能清晰地“读”到那沉重的自责与无力。
“1992.11.8,‘校园投毒案’告破。
犯罪者年仅十七岁。
他的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片虚无。”
——这里的笔迹略显漂浮,透露出书写者内心的困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
越往下读,林溪的心就越发沉重。
这不仅仅是一本工作笔记,这是一颗灵魂在无尽黑暗与重压下,艰难喘息的全记录。
那些看似冷静客观的文字背后,是日复一日地与人性最丑恶面打交道所带来的侵蚀。
他在吸收受害者的痛苦,剖析犯罪者的扭曲,并将所有这些负面能量,强行用理性的枷锁束缚在这方寸纸页之间。
她能“听”到他在无数个深夜里,独自面对这些卷宗时的沉默;能“看”到他紧蹙的眉头和眼底无法消散的红血丝;能“感受”到他那筑起的高墙之后,是一颗何其敏感而疲惫的心。
这种极致的理性与极致的感性之间的撕扯,构成了笔记本文本之下,最动人心魄的潜流。
林溪缓缓地将眼镜从鼻梁上取下,仿佛这副眼镜是她与外界隔绝的最后一道防线。
她轻轻地揉了揉眉心,试图缓解那如潮水般袭来的疲惫感。
这种疲惫并非源自身体的劳累,而是来自精神上的过度共情。
她就像一个情感的容器,不断地吸收着周围人的喜怒哀乐,却无法将这些情绪释放出去。
每一次的共情都像是在她的心灵深处划上一道细微的伤痕,虽然这些伤痕看似微不足道,但日积月累下来,却让她感到心力交瘁。
她看着笔记本,眼神复杂。
顾云深……这位传说中的犯罪心理专家,与她之前想象的任何形象都不同。
他不是冷酷无情的破案机器,恰恰相反,他正因拥有太过丰富的情感,才需要用如此坚硬的外壳来保护自己,以免被彻底吞噬。
“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她对着空无一人的修复室,轻声低语。
就在这一刹那间,她的心中涌起了一股强烈的冲动,这种冲动远远超出了她作为一名专业人士应有的好奇心。
她凝视着手中的笔记本,仿佛能透过那薄薄的纸张,看到笔记的主人在书写时的情景。
那一行行娟秀的字迹,每一个字都似乎蕴含着主人的情感和思考。
这种好奇心如同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她不断地去探索、去了解。
她开始仔细阅读笔记中的每一页,试图从字里行间拼凑出主人的形象和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