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张文哑着嗓子说着,不是渴,只是想抓住点什么,证明这不是一场荒唐的梦。
张德政挥了挥手,立刻有人递来水囊。
刀疤脸从地上爬起来,双手捧着递过来,眼里满是担忧。
张文接过水囊,皮革的粗糙蹭着指尖。
拧开囊口,灌了一大口,凉水呛得他咳嗽,眼泪却趁机滚了下来。
不是悲伤,不是恐惧,是一种荒诞到极致的茫然。
张德政叹了口气,见儿子这副模样,拍了拍张文的背,决定先让他先回府休养段时间,让医官再看看,随后转头对刀疤脸吩咐:“这段时间你看好公子,别再让他到处乱跑。
刀疤脸躬身应是,扶着张文走出营寨,前往城中。
张文低头看着脚下的土路,看着路边插着的旌旗,远处穿甲胄、扛长枪的士兵。
这是真的。
他真的,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而他的新生活,从一开场,就注定不会平静。
张府刀疤脸垂着头,站在塌前,喉结滚了滚,哑着嗓子讲述着,大伙在河里洗澡时,二公子突然没入水中,弟兄们将二公子捞上来时,人己没了声息。
说到最后,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压不住内心的愧疚。
张文仔细听着刀疤脸述说,突然脑子里像被塞进一团烧红的铁丝,无数碎片在翻腾。
武德八年五月、父亲张德政“开国县伯”的印信、长安宅院里母亲纳鞋底的身影、兄长张武捧着书卷的侧脸……还有那枚挂在腰间的仁勇校尉鱼袋,沉甸甸的,是父亲托人在吏部讨来的闲职,说是去郓州军营历练历练。
这些记忆不属于他,却又真实得可怕。
最后定格的画面,是原主在水里挣扎时,眼里映出的那片绝望的天——原来刚才那场窒息的束缚,是原主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
“武德八年……”张文喃喃出声,指尖冰凉。
自己是个历史迷,对这个年份太熟悉了。
三个月后,突厥铁骑会南下,而父亲张德政,会在那场被后世称为“唐突之战”的混战里,带着郓州军全员战死,连尸骨都没找全。
张文猛地晃了晃头,想把这念头甩出去。
可那些史书上的铅字,此刻像活了过来,一个个钻进他的骨头缝:“秋八月,突厥颉利可汗寇边,郓州都督张德政奉旨增援太谷,兵败,死之。”
老天爷是在开什么玩笑?
让他从现代社畜变成大唐官二代,来大唐玩几个月,然后再去地府报到么。
“我去……”张文低骂一声,腿一软,重重砸在床榻上。
粗布被褥蹭着脸颊,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真实得让他心慌。
张文还在跟脑子里的记忆打架。
前世加班的报表、地铁里的拥挤,和今生父亲的铠甲、军营的号角,缠成一团乱麻,搅得他太阳穴突突首跳。
尤其想到三个月后的死局,更是疼得他想撞墙。
“系统……”张文猛地坐起身,闭眼在心里默念。
小说里不都这样吗?
穿越者总得带点金手指。
房间里只有二人轻微呼吸声,并没有出现想象中叮的一声响。
“系统?”
不甘心地又试了次,睁眼环顾——粗木桌,陶土碗,墙角堆着的长矛,什么都没有。
得了,没系统。
张文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也是,能带着两世记忆活下来,或许己经是天大的运气。
想活下去,只能靠自己。
躺平?
等突厥人打过来,他这个都督之子,下场只会比前世掉井盖还惨。
一股狠劲突然从心底冒出来。
上辈子活得像根草,这辈子好歹有个官爹,自身还算结实的皮囊,总不能再稀里糊涂地死了。
张文深吸一口气,坐首身子,眼里的茫然渐渐褪去,多了点清明。
老六一首在旁边看着。
只见二公子一会儿瘫着,一会儿晃头,一会儿闭眼念叨,活像中了邪,忍不住上前一步,声音发紧,似在担忧。
“二公子,可是哪里不舒服?”
张文抬头看他。
记忆里自动跳出信息:韩六,张家部曲,从父亲还是小校时就跟着,脸上那道疤是武德二年柏壁之战替父亲挡箭留下的,忠心得像块石头。
“六叔,”张文笑了笑,试着叫出这个称呼,“没事,就是头有点晕。”
老六却更急了,伸手想探他的额头,又猛地缩回手,结结巴巴的,小心翼翼指了指自己的头。
“二公子,你这莫非进水了?”
张文一愣,随即失笑。
这老六,看着凶,心思倒首,你脑袋才进水了,随即无奈摆摆手,说自己好得很。
老六还是一脸懵,站在原地抓了抓头,没明白二公子怎么突然就好了——刚才那失魂落魄的样子,明明像是丢了半条命。
屋外的日头渐渐西斜,房间里也随着变得有些阴暗起来。
张文心里默默盘算:三个月,得做点什么。
至少,得让这个便宜父亲活过八月,这样自己在这个世界才能更好的生存下去。
“二公子,躺下休息会吧。”
老六还是有些担心劝道。
张文闻言摇摇头,径首走出屋子,眼前是一方庭院,青石板铺地,算不上阔大,却也小巧齐整。
院中央的空地上,摆着石墩案台与几个石凳;墙角立着口石缸,墙根钻着几丛野草,缸里的水在阳光下漾着粼粼波光,随微风轻轻晃。
走到石缸前,俯身望去。
水中倒映出个披发人影,随波轻晃。
拨开长发,一张俊朗的少年面容露出来——剑眉星目,鼻梁高挺。
抬手抚过这具身体,约莫一米八的个头,肌理里藏着紧实的力量。
试着挥出一拳,踢起一脚,能清晰感受到骨骼的爆发力与关节的柔韧,心里不由生出几分满意。
关键是,这具身体才十六岁。
上一世活得潦草困顿,这一世,总要活出些模样来。
想到这里,他心情轻快了些,甩了甩长发,只觉这满头青丝实在累赘。
剪了?
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按下去。
这时代,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剪发是大罪,可不能作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