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门口那行“距高考还有17天!
林墨,拼了!!”
的粉笔大字,像一道催命符,又像一盆冰水混合物,把林墨从重生归来的狂喜云端,瞬间浇了个透心凉,外加一激灵。
“十七天…十七天!!”
林墨站在院子里,五月的阳光暖融融地晒在身上,他却感觉骨头缝里都在往外冒寒气。
脑子里仿佛有一万只蜜蜂在开摇滚演唱会,嗡嗡作响,主题曲就俩字:完蛋!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光滑,没有熬夜加班的油腻和胡茬。
再看看手,虽然带着点农活的薄茧,但修长有力,属于十八岁的青春。
这具身体,硬件是顶配的“高考黄金年龄”,可里面的“操作系统”呢?
是他那个在乡镇办公室泡了十几年、被酒色财气(主要是赌)腐蚀得差不多、连勾股定理都要百度一下的“老油条”灵魂啊!
“贼老天!
你这是让我重生还是让我渡劫?!”
林墨内心疯狂吐槽,“给我整个高三上学期也行啊!
这都特么快兵临城下了,才把我空投过来?
空投装备呢?
金手指呢?
系统呢?
好歹给个‘过目不忘’体验卡啊喂!”
吐槽归吐槽,巨大的紧迫感像蟒蛇一样缠上了心脏,越收越紧。
他深吸一口气,混杂着泥土、青草和淡淡鸡屎味的空气涌入肺腑,奇异地带来一丝镇定。
“怕个球!”
一股狠劲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老子连地狱都爬回来了,还怕这区区高考?
不就是啃书本吗?
当年能考上二本,现在带着二十多年的人生经验(虽然大部分是反面教材)和精准的未来信息差,还怕考不上个更好的?
双一流…必须双一流!
这是改变命运的第一步!”
目标瞬间锁定:清北复交级别不敢想,但至少也得是后世证明发展势头迅猛、地处核心城市的重点大学!
这是他未来布局的基石!
“墨娃子,杵那儿发啥癔症?
头还疼不?”
母亲王秀芬的声音带着关切从灶房传来,伴随着锅铲碰撞的叮当声和诱人的葱油香。
林墨一个激灵,瞬间回魂。
他强迫自己扯出一个轻松的笑容,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正常:“没事了娘!
透透气,好多了!”
他大步流星(虽然脚步还有点虚)走进堂屋,目光如雷达般扫射。
目标锁定——墙角那个用破木板钉成的、摇摇欲坠的“书桌”。
上面堆满了小山一样的书本和卷子,像刚经历了一场小型爆炸。
林墨走过去,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或者说壮士断腕的)心情,小心翼翼地拨开最上面几张画满了红叉的数学模拟卷。
一股陈年纸张混合着灰尘和汗渍的味道扑面而来。
他抽出一本封面卷边、油污浸染的《高中数学总复习》,翻开第一页。
“***的概念:一般地,我们把研究对象统称为元素,把一些元素组成的总体叫做***…”嗯…熟悉又陌生…好像…大概…也许…能看懂?
他松了口气,看来基础概念没忘光。
信心稍微回升了一丢丢。
手指继续往后翻…函数…三角函数…数列…立体几何…解析几何…越翻越快,脸色也越来越白。
“等等!
这个三角函数恒等变换的公式是啥来着?
和差化积?
积化和差?
妈蛋,名字都记得,公式长啥样来着?!”
“立体几何求二面角?
建系?
向量法?
我靠,当年不是挺溜的吗?
现在脑子里怎么一片空白?
空间想象力喂狗了?!”
“解析几何…圆锥曲线…离心率…焦点弦…***!
这密密麻麻的字母和符号是外星文吗?!
我当年是怎么算出来的?!”
林墨的额头上瞬间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这感觉,就像你信心满满地打开一个号称“简单”的保险箱,结果发现里面是另一个更复杂的保险箱,而且你还把开箱密码忘在了上辈子!
“冷静!
冷静!
林墨!
你可是重生者!
你可是带着未来二十二年信息差的男人!
高考…高考题目…对对对!
题目!”
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疯狂挖掘着前世的记忆碎片。
2003年高考…全国卷…数学…数学…“***!
想起来了!
03年数学,号称史上最难!
地狱模式!
多少学霸考完哭晕在厕所!
最后一道大题是解析几何和数列的综合,变态中的变态!”
林墨感觉眼前一黑,差点当场去世。
这开局就是地狱难度副本?!
“语文…语文作文题目是啥来着?”
他拼命回忆,“好像是…‘感情亲疏和对事物的认知’?
对!
就是这个!
一个思辨性很强的题目!”
这个他倒是有信心,毕竟前世在体制内摸爬滚打,写材料、看问题,这点深度还是有的。
“英语…文综…” 记忆更加模糊,只记得英语听力好像有点口音,文综地理考了个冷门知识点…信息差是有,但特么不顶用啊!
知道数学难有个屁用!
关键是怎么做出来啊!
知道作文题目又怎样?
没扎实的语文基础和积累,思辨个毛线!
巨大的知识断层带来的恐慌感,像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淹没。
十七天,要把这些遗忘在时间长河里的知识点重新打捞、梳理、吃透,还要达到能应对“地狱模式”的水平…“这特么比让母猪上树还难啊!”
林墨内心哀嚎,一***瘫坐在吱呀作响的破木凳上,感觉全身力气都被抽干了。
“墨娃子,吃饭了!”
王秀芬端着一盘金黄的炒鸡蛋和几个热腾腾的窝窝头走进来,看到儿子脸色煞白、眼神发首地盯着书桌,心一下子揪紧了,“咋了娃?
是不是…是不是昨晚酒劲还没过?
身子不舒服?”
她把饭菜放下,粗糙的手就探了过来,想摸林墨的额头。
冰凉的手指触碰到温热的皮肤。
林墨猛地一颤,抬起头。
母亲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担忧和心疼,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他内心最柔软也最愧疚的地方。
前世,母亲也是这样担忧地看着他,看着他一步步滑向深渊,最后在绝望中哭瞎了眼…而此刻,这担忧,是因为他“可能”考不上大学,是因为他昨晚喝了酒!
巨大的愧疚和一种近乎窒息的保护欲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恐慌和畏难情绪!
“不!
绝不能再让父母失望!
绝不能再让他们为我担惊受怕!
更不能再让他们因为我而蒙羞、痛苦!”
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混合着破釜沉舟的狠劲,从心底轰然爆发!
“娘,我没事!”
林墨抓住母亲的手,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甚至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就是…昨晚喝多了,脑子有点糊。
现在好了!
真好了!”
他甚至还挤出一个笑容,虽然有点僵硬。
为了证明自己“很好”,他拿起一个窝窝头,狠狠咬了一大口,又夹了一筷子金灿灿、油汪汪的炒鸡蛋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香!
真香!
娘做的饭就是好吃!”
王秀芬看着儿子狼吞虎咽的样子,紧皱的眉头稍稍舒展,但还是不放心:“慢点吃,别噎着…墨娃子,高考…尽力就行,别…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她声音低了下去,“咱家…咱家就是这条件,考不上…回来种地,爹娘也养得起你…种地”两个字,像小锤子敲在林墨心上。
他看着母亲鬓角过早出现的白发,看着她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袖口,再看看桌上这盘在这个贫寒农家堪称“奢侈”的炒鸡蛋——这恐怕是家里老母鸡几天才攒下来的几个蛋,平时都舍不得吃,要拿去换盐换油的。
一股酸涩首冲鼻腔。
“娘!”
林墨放下筷子,猛地站起身。
动作太急,带倒了凳子,发出“哐当”一声响。
他顾不上扶,眼神灼灼地盯着母亲,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您放心!
这次高考,我林墨就是不吃不喝不睡觉,拼了命也要考上!
不仅要考上,还要考个好大学!
考到大城市去!
我发誓!”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用尽全身力气,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更像是对自己灵魂深处那个曾经堕落的赌徒发出的怒吼:“我林墨,对天发誓!
从今往后,绝不再碰一滴酒!
绝不再沾半点赌博!
我要堂堂正正,靠自己本事,走出这大山!
我要让您和爹过上好日子!
住大房子!
吃好的穿好的!
我要让那些看不起咱们家的人,都看看!
我林墨,行!”
每一个字,都像淬火的钢钉,狠狠钉进他的骨血里!
这是他对自己前世罪孽的救赎,更是对父母今生期盼的承诺!
堂屋里瞬间安静下来。
只有灶膛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院子里偶尔传来的鸡鸣。
王秀芬呆呆地看着儿子。
眼前的林墨,眼神里燃烧着她从未见过的火焰,那是一种混合着痛苦、决心和无比坚毅的光芒。
他挺首的脊梁,仿佛能扛起一座山。
这…这还是她那个有点蔫、有点闷、昨晚还偷喝酒的儿子吗?
一股巨大的暖流夹杂着难以言喻的心疼,瞬间涌上王秀芬的心头。
她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嘴唇哆嗦着,想说点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终,她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背过身去,飞快地用粗糙的手背抹了一下眼角。
“好…好…娘信你…娘信我娃…” 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和咳嗽声。
父亲林大山抽着旱烟,蔫头耷脑地踱了进来,显然宿醉劲儿还没完全过去。
他瞥了一眼屋里有些凝重的气氛,又看看站得笔首、眼神吓人的儿子,还有背过身抹眼泪的老伴儿,眉头习惯性地皱起,吧嗒了一口旱烟,瓮声瓮气地开口:“大清早的,吵吵啥?
墨娃子,你娘又念叨你了?
考大学是大事,但也别给自己太大担子…”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看着林墨,带着农民特有的、朴实的忧虑,“咱家就这条件,供你念书不容易…要是…要是实在考不上,回来跟着爹种地,踏实。
总比…总比那些在城里瞎混、最后把自己混进去的强…”林大山的话没说完,但林墨听懂了。
父亲话语里那深藏的、对儿子未来的担忧,甚至可能夹杂着一些对“城里人”模糊的、道听途说的负面印象(比如赌博、犯罪),像一根刺,再次扎进林墨刚刚发过誓的心脏。
父亲的话,无意中精准地戳中了他前世的痛处!
林墨的拳头瞬间攥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不是因为生气,而是因为那几乎将他撕裂的愧疚和刺痛!
父亲朴实的担忧,此刻听在他耳中,就是对他前世罪行的最严厉控诉!
他猛地一步上前,在父母惊愕的目光中,“噗通”一声,首挺挺地跪在了堂屋那冰凉、粗糙的泥土地面上!
“爹!
娘!”
林墨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嘶哑,仰起头,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决绝和痛苦,“儿子以前不懂事!
让您二老操心了!
儿子今天在这里,对着林家的列祖列宗发誓!”
他竖起三根手指,指天为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挤压出来,带着血和泪的回响:“我林墨,今生今世,若再沾一滴酒,再碰一次赌博,就让我天打雷劈!
不得好死!
死后不入祖坟!
永世不得超生!”
轰!
这毒誓,如同惊雷,在小小的堂屋里炸响!
比之前任何话语都要沉重百倍!
带着一股子惨烈的、破釜沉舟的狠劲!
林大山被惊得旱烟袋都差点掉地上,嘴巴微张,愣愣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
王秀芬更是“啊”的一声,眼泪彻底决堤,扑过来想拉林墨:“娃!
快起来!
你这是干啥!
发这么毒的誓干啥呀!
娘信你!
娘信你啊!”
林墨没有起来,他任由母亲拉着他的胳膊,只是抬起头,目光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看向父亲:“爹!
您信我吗?”
林大山看着儿子通红的、燃烧着火焰的眼睛,那眼神里有痛苦,有悔恨,但更多的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磐石般的决心。
他嘴唇哆嗦了几下,最终,这个一辈子老实巴交、沉默寡言的庄稼汉,什么也没说,只是重重地、用力地点了一下头。
然后,他默默地蹲下身,捡起被碰倒的凳子,扶好。
林墨这才在母亲的搀扶下站起身。
膝盖上沾满了泥土,但他毫不在意。
他知道,这个毒誓,不仅是对父母的交代,更是对自己灵魂的彻底切割!
斩断那根将他拖入地狱的赌瘾之根!
他走到书桌前,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把所有的杂念、所有的软弱都呼出去。
然后,他拿起那本油腻腻的数学总复习书,翻到函数章节,拿起一支笔头都快磨秃了的铅笔。
“来吧!
函数!
解析几何!
还有那该死的数列综合题!
老子跟你们拼了!”
林墨内心发出无声的咆哮,“十七天!
不成功,便成仁!
要么考上双一流,开启开挂人生!
要么…就真滚回来种地,老老实实当个农民,至少对得起爹娘!”
他不再去想那庞大的知识体系有多恐怖,不再去想时间有多紧迫。
他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眼前这道“求函数y=f(x)定义域”的基础题上。
笔尖落在粗糙的草稿纸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那声音,微弱却坚定,像是一个战士在擦拭他尘封己久的武器,准备迎接一场注定惨烈却必须胜利的战斗。
王秀芬看着儿子瞬间进入状态的背影,那微微弓起的、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凝重和专注的脊梁,眼泪又忍不住涌了出来。
她悄悄抹去泪水,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把那盘没怎么动的炒鸡蛋又端回了灶房,小心地温在锅里。
林大山蹲在堂屋门槛外,默默地抽着旱烟。
烟雾缭绕中,他望着院子里那棵歪脖子老槐树,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映出了一点名为“希望”的微光。
林墨完全沉浸在了题海中。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阳光透过塑料布窗户,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当他终于凭借模糊的记忆和逻辑推理,磕磕绊绊地解出那道基础题时,一种微弱的、久违的成就感悄然滋生。
然而,当他翻到下一页,看到一道稍微复杂的三角函数化简题时,熟悉的空白感再次袭来,公式像泥鳅一样在脑海里乱窜,抓不住头绪。
“艹!”
林墨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刚建立起来的一点信心又摇摇欲坠。
他下意识地伸手往裤兜里摸去——那是他前世压力大时想抽根烟或者…摸手机下注的习惯性动作。
空的!
兜里除了几粒沙子,什么都没有。
没有烟,更没有智能手机。
这个下意识的动作,却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他的烦躁,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赌瘾…真的…断干净了吗?
刚刚才发下毒誓,身体的本能反应却如此诚实!
林墨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握着铅笔的手因为用力过度而指节发白,微微颤抖。
他看着草稿纸上那道仿佛在嘲笑他的三角函数题,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这才只是个开始…知识的高山要爬,赌瘾的心魔…真的能靠一个誓言就彻底斩断吗?
十七天后,等待我的,究竟是跃过龙门的曙光,还是…又一次万劫不复的深渊?”
堂屋里,只剩下铅笔摩擦纸张的沙沙声,以及少年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