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春深,三清盟所在的云栖山尚裹着一层晓寒。
晨雾如纱,漫过青瓦白墙、九曲回廊,将练剑坪上弟子们呵出的白气也氤氲得模糊了。
凌疏月一袭素衣,立于坪前高台,身姿如孤竹临风。
她指尖凝着一点寒霜,正逐一纠正着新入门弟子的起手式。
声音清冷,似玉磬轻击,字字清晰,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腕沉三分,气贯剑尖。
心浮,则剑躁。”
台下弟子们屏息凝神,不敢有丝毫懈怠。
这位大师姐年仅二十一,却是百年难遇的冰灵根天才,修为深不可测,人更是清冷得如同山巅终年不化的积雪。
唯有场边一株开得最盛的桃花树下,气氛截然不同。
“哎哟!
二师兄你看着点!
我的新符纸!”
楚子溪跳着脚躲开一道灼热的剑气,心疼地拍打着溅上火星的衣袖。
她身旁的石桌上摊开着朱砂符笔,几张刚画好的避尘符被燎去了边角。
沈砚秋收势站定,赤霄剑挽了个剑花,嘿嘿一笑,挠了挠头:“对不住啊三师妹,一时没收住。
谁让你偏在这儿摆摊,看我练剑不比画那些鬼画符有意思?”
他性子如他的火灵根一般热烈跳脱,剑势大开大合,练到兴起,周遭温度都升高了几分。
“鬼画符?”
楚子溪柳眉倒竖,“下回你房里的静心符可别找我要!”
“好了好了,”一旁的苏幕游打圆场,他刚从药圃回来,袖口还沾着清露与草叶的清香,语气温和,“二师兄并非有意。
三师妹,我那儿还有些上好的符纸,回头拿给你。”
“还是西师弟好!”
楚子溪冲沈砚秋做了个鬼脸。
沈砚秋还待再说,眼角余光瞥见蹲在远处草丛里的温子然,正对着一只翠羽鸟儿叽叽咕咕,神情专注。
他扬声笑道:“小五,又跟谁打听八卦呢?
哪家的灵雀又看上你了?”
温子然抬起头,十六岁的脸庞稚气未脱,却带着一丝困惑:“它在说……地底下……好像有东西在翻身,不太舒服……”他眨眨眼,似乎自己也不太理解这没头没脑的鸟语。
凌疏月目光微转,清冷的视线掠过温子然,并未停留,却在对上练剑坪边缘那巨大白石垒砌的界碑时,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
界碑上古朴的“三清”二字,在晨曦映照下流转着淡淡的灵光,只是那光芒深处,似乎有一丝极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滞涩,如同最上等的丝绸被勾出了一根微不可见的丝头。
她敛眸,未动声色。
早课毕,弟子们散去。
凌疏月独自走到界碑前,指尖轻触那冰凉的碑面,一丝极精纯的冰寒灵力探入。
碑内阵法浩瀚如星图,运转不息,那点滞涩感却如游鱼般滑开,难以捕捉确切位置。
“大师姐,”苏幕游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细心,留意到她未曾立刻离去,“是阵法有何不妥么?”
凌疏月收回手,神色如常:“无事。
今日巡山的弟子可安排了?”
“己安排妥了。”
苏幕游点头,目光也扫过界碑,若有所思。
午后,日头暖了些。
楚子溪拉着苏幕游要去山下镇子采买朱砂和药材。
沈砚秋闲不住,也嚷嚷着同去,美其名曰保驾护航。
云栖山下,长乐镇依水而建,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温润。
河道中乌篷船欸乃摇过,檐下叫卖声此起彼伏,混着糕团铺子甜暖的香气,一派人间烟火气。
楚子溪熟门熟路地钻进一家老字号符纸铺子,沈砚秋被路边摊子的铸剑石吸引,苏幕游则去了药行。
沈砚秋掂量着一块赤焰石,正与摊主讨价还价,忽听隔壁茶馆里传出几分刻意的议论声。
“……要说如今这江南地界,年轻一辈的翘楚,还得看碧霄城的林寒星仙子,剑法超绝,人如其名啊!”
“璇玑岛的月少主音律通玄,亦是难得。”
“三清盟嘛……自是底蕴深厚,沐清盟主高深莫测。
只是门下弟子,除了一位凌疏月,倒似寂寂无闻了些?
听闻还有个只会玩火的莽撞小子……”沈砚秋眉头一拧,火气“噌”就上来了,捏着赤焰石的手紧了紧。
那摊主吓得连连摆手:“沈仙师,这石头可不经捏啊!”
恰逢楚子溪和苏幕游出来,楚子溪一把拉住他袖子:“二师兄,跟些闲人计较什么,走了走了,前头新开了家点心铺子!”
沈砚秋被半推半拉着走开,犹自不满:“哼,分明是嫉妒!”
苏幕游回头望了眼那茶馆,窗边几位衣着讲究的修士举止从容地品着茶,仿佛刚才那番话只是随口闲谈,并非刻意。
他微微蹙眉。
暮色西合,华灯初上。
夜市渐渐热闹起来。
三人采买完毕,正欲返回,沈砚秋眼尖,瞥见河边僻静处,几条黑影正从一艘无灯的小船上快速卸下箱子,搬进一间临河仓库,行动间透着股鬼祟。
空气中隐隐飘来一丝极淡的、不同于普通货物的咸腥气。
“私盐?”
沈砚秋压低声音。
江南漕运事关重大,私盐贩子历来猖獗。
楚子溪拉住他:“师门有令,不得擅自插手凡俗事务,需得禀报执事堂……”沈砚秋却己猫着腰潜了过去:“先瞧瞧是哪路神仙!”
苏幕游无奈,与楚子溪对视一眼,只得跟上。
夜色渐深,山风带了凉意。
清幽殿内,沐清逸影屏退了执事弟子,独自站在一幅巨大的山水舆图前。
指尖掠过图上蜿蜒的运河与标注的各派势力范围,温润的眉眼在昏黄烛火下显得有些深邃难测。
窗外,一轮冷月渐渐升上中天。
弟子居舍区,大多数房间己熄了灯。
楚子溪却未睡,她独坐在小院石凳上,仰望着星空。
夜穹之上,七曜星辰的方位隐隐透出一种不同寻常的汇聚之势,星光闪烁,竟让她莫名感到一丝心慌。
“七色聚,阴阳错……”她无意识地喃喃自语,想起在某本古旧的星象残篇上瞥见过的语句,后面是什么,却记不清了。
而此刻,后山禁地方向,一片常年不散的云雾深处,那块最高最古老的界碑基石下,一丝微不可察的裂隙中,极淡的、非烟非雾的黑色气息,正缓缓渗入冰凉的夜露之中。
夜露无声浸润着碑下泥土,也浸润着云栖山沉静的夜晚。
三清盟的日常,依旧透着那么一丝……若有似无的不对劲。
(第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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