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溪婚礼前夜去找陆川告别，一夜未归。
第二天她当着所有宾客的面抓住我的手：“顾岩，婚礼取消吧。”
我看着陆川留在她锁骨上的红痕笑了：“行。”
空气里有股发甜的腻味儿，顾岩坐在沙发上，手指无聊地划拉着手机屏幕。婚礼的请柬堆在茶几一角，烫金的字在顶灯下反着刺眼的光。墙上挂钟的秒针咔哒咔哒走着，声音在过分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吵闹。
“明天就是正日子了，”他头也没抬，声音平平，“你东西都收好了？伴娘那边几点过来？”
林溪站在穿衣镜前，手指下意识地抚平纯白睡裙上一丝不存在的褶皱。“嗯，都好了。她们七点左右到。”她的声音有点飘，不太稳。
顾岩嗯了一声，指尖停顿在手机屏幕上某个购物网站的打折广告上。他看着那图片上堆砌的红色“SALE”字母，眼神有点散。两年了。从大学校园里那个扎着马尾、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女孩，到明天即将成为他妻子的林溪。时间不算太长，但也不短。
“我去趟楼下便利店，”林溪忽然开口，转过身，抓起玄关柜子上的小挎包，“买点…明早用的安眠茶。你睡得着，我可能不行。”她扯出一个笑，有点勉强。
顾岩终于抬眼看向她。她化了点淡妆，嘴唇涂着薄薄一层润泽的粉色，显得气色很好，但眼神里的光闪闪烁烁，像是风里摇摆的蜡烛。“快十点了。”他提醒，语气没什么波澜。
“就楼下，几步路，很快。”林溪语速快了些，拉开厚重的防盗门，“困了你就先睡，不用等我。”
防盗门“咔哒”一声轻响，合拢了。那点属于林溪的、带着淡淡香水味的气息，被隔绝在外。顾岩维持着靠坐的姿势没动。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映出他自己没什么表情的脸。便利店？他看了一眼玄关鞋柜，林溪那双常穿的软底平跟鞋还好好地摆在那里。她脚上穿的，是一双带点跟的、更适合外出的杏色单鞋。那细微的、鞋跟接触地面的“哒哒”声，在楼道里迅速远去，直到彻底消失。
墙上的挂钟，秒针不知疲倦地走着。十点半。十一点。顾岩站起来，走到窗边。雨下大了，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上，蜿蜒流下，外面的霓虹灯光被晕染成一片模糊的光团。路上行人稀少，偶有车辆驶过，溅起浑浊的水花。
手机安安静静地躺在沙发上，像个死物。他点开微信，置顶的聊天框里，最后一条消息还是他下午发的，一张婚礼现场花门布置好的照片，问她好不好看。林溪回了个“嗯，挺好”。
他打开通讯录，找到那个名字。指尖悬在绿色的拨号键上，停顿了几秒。最终，他按了锁屏，把手机扔回沙发。屏幕砸在柔软的布艺上，发出一声闷响。他重新坐回沙发，拿起电视遥控器，随便按了个频道。喧嚣的综艺节目声浪瞬间填满了屋子，男男女女夸张的笑声和主持人拔高的嗓门在密闭的空间里冲撞，反而显得更空。顾岩靠在沙发里，眼睛望着屏幕上五彩斑斓、快速切换的画面，眼神却是空的。窗外的雨声和电视里的喧闹混在一起，搅得人太阳穴突突地跳。
时间一点点爬过去。挂钟指向了凌晨一点半。屏幕闪动，不知播到了哪个深夜档的电视剧，女人凄凄切切的哭声飘出来。
顾岩猛地站起身，电视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抓起茶几上的烟盒和打火机，走到厨房的阳台。冰冷的夜风裹着湿气扑面而来，他点燃烟，狠狠吸了一口。烟雾在潮湿的冷空气中散开，很快就被风吹得无影无踪。雨水冲刷着对面住宅楼的墙体和窗户，一片迷蒙的水雾里，什么都看不清。他盯着自己这栋楼的单元门入口，那小小的玻璃顶棚下，空无一人。
烟头在黑暗中明灭。他站了很久，直到指尖被冷风吹得发僵。烟灰掉落在湿漉漉的栏杆上，发出一点几乎听不见的轻响。他掐灭烟头，转身回到屋里。客厅依旧灯火通明，却冷得像是冰窖。他没有看墙上的钟，径直走进卧室，“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门并没有锁死，留着一道缝。卧室里一片漆黑。顾岩和衣倒在床上，拉过被子盖住头。黑暗中，时间失去了刻度，只剩下窗外永不停歇的雨声，单调地敲打着耳膜。那声音钻进大脑深处，像无数根细小的针在刺。
不知道过了多久，玄关终于传来极轻的钥匙转动声。窸窸窣窣的换鞋声，刻意放得很轻的脚步。卧室的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昏暗的光线泄进来一丝。那脚步停在门口，似乎在犹豫。几秒钟后，门又被轻轻地合拢了。接着是主卧卫浴间门锁扭动的声音。
顾岩猛地掀开蒙在头上的被子，黑暗中，他睁着眼，盯着天花板模糊的轮廓。卫生间里隐约传来压抑的、极其轻微的水流声，还有一点别的、难以分辨的声响，像是布料摩擦，或者……一声极力憋住的、短促的抽气。那声音很快消失了。
水声停了。卫生间的门打开，林溪带着一身潮湿的沐浴露香气和冰冷的水汽，悄无声息地溜了进来，掀开被子一角，小心翼翼地躺下，身体僵硬地贴着床沿。两人之间隔着一条宽阔的楚河汉界。
“怎么去那么久？”顾岩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干涩，沙哑，听不出情绪。
林溪的身体明显绷紧了一下，过了好几秒才小声回答：“排队…雨太大了，便利店人多。”她的声音含混不清，带着浓浓的鼻音，像是刚哭过，又像是被水汽蒸的。
顾岩没再说话。卧室里只剩下两个人刻意放缓的呼吸声，还有窗外持续不断的雨。那雨声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一切裹缠其中，沉闷得令人窒息。他闭上眼，眼前却仿佛看到便利店冰冷的、过分明亮的灯光，看到冰柜里排列整齐的饮料瓶。然后，这些画面被一片刺目的、模糊的光团取代，那是窗外的霓虹，映亮雨幕，也映亮……别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