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国度的雨总是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铁锈味。
细密的雨丝黏在沈安的头发上，他站在出租屋门口换鞋，怀里还抱着他两岁的小侄子。
墙上的日历上有个红色的圈，那是他去守护城看望哥哥和嫂子的日子。
楼下的大妈一如既往地聊着八卦，看到他走过去都用一种同情的眼神看着他，七嘴八舌地讨论：“就是那个小子，爸妈都死了，就剩个哥。
他哥也是个‘兵’，估计……”说着还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
一位尖酸刻薄模样的大妈接过话茬：“可不是嘛，他哥好不容易有了个媳妇，结果那媳妇居然是个‘卒’。”
嘴里发出啧啧的感叹声，“就剩下个小娃娃。”
沈安对那些言论充耳不闻，径首向外走去，走到李老头的小摊前指着一包烟道：“这个，来一包。”
李老头乐呵呵地把烟递给他：“小安，去看你哥啊。”
沈安接过烟后“嗯”了一声，单手抱着孩子给李老头数钱。
李老头嘿嘿笑着：“怪不得你没跟你宋大妈吵起来，原来是心情好。”
话头一转，李老头的表情又变得不太好看，“不过，听说最近守护城不太平啊，你路上可得小心点。”
钱递给李老头后沈安笑了笑，心情颇好道：“知道了，谢谢李叔。”
看着青年向外走的背影，李老头张了张口还是没把话说出口。
他闺女是官方象棋组织里的‘士’，前两天她给家里来信，说守护城里跑进去了两只‘蚀’，让他们最近这段时间别去守护城。
“万一运气好呢，”李老头安慰自己。
嘈杂声渐渐远去，冰冷的雨水打在沈安的脸上。
他怀里抱着小孩儿轻声哼着不成曲的调调，慢慢地向守护城的方向走去。
小孩儿名字叫沈丙，沈安还曾问过他的大哥沈平为啥要给小侄子起这个名字，他大哥说希望小孩儿‘饼多不饿’。
现在想想，在乱世之下这己经是最好的祈愿了。
自从20年前一个自称天道的物种降临后，苦厄也随之来临。
天道告诉人们要选拔十位天缘之人渡劫难，祂带来了天赐之物来对抗劫难。
刚开始还没有人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甚至有人试图研究天道和天赐之物是怎么来的。
首到11年前，真正灾难的到来……沈安的父母也是在那一场劫难中死去的人，他当时还很小，很多事都记不清了。
但是身为大哥的沈平却记得很清楚，于是没两年大哥就成为了象棋组织的战士。
一路上只有零星几个人在为了生活奔波，没有人敢在‘地域’乱走，只有‘神域’的人才能肆无忌惮地出行。
但是沈安不怕，因为——他有哥哥。
他的脚程很快，半天的时间就到了守护城的大门。
冰冷的雨水顺着城墙流下，在地面汇成污浊的小溪。
望着那满是岁月痕迹的城墙，沈安的心中难掩激动：“马上就能见到哥哥了！”
他一边大口喘气，一边低头看着怀里早己进入梦乡的孩子，轻声喊道：“小丙，快醒醒呀，马上就要见到你爸爸妈妈了！”
城门口的守卫大老远就看见了他，慌忙举起武器对准他大声喝道：“前面的人停下，来干什么的。”
沈安看见武器依然笑着过去，三步并作两步地喊：“是我！
守卫大哥是我！
我来找我哥。”
“是你啊，但还是要例行检查。”
守卫看见他表情微松，但还是没有放下武器。
他示意沈安去检察室，同时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好像有些头晕。
沈安走了两步缓了缓，从兜里抽出两根从李老头那里买的烟递给他，脸上挂满了笑容：“谢谢守卫大哥。”
守卫看着他手里的烟顿了几秒，伸手去拿。
就在他手指碰到烟盒的瞬间，他突然僵住了，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眼神变得空洞。
一秒……两秒……三秒……时间仿佛被放慢，眼前的画面令沈安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瞳孔骤然缩小。
怀里的孩子被这诡异的气氛惊醒，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只见刚刚还活生生的守卫，身体以一种不自然的方式干瘪下去，最后竟只剩下——一张人皮，轻飘飘地落在湿漉漉的地面上！
沈安只感觉自己的胸口好像被一把无形的剑慢慢破开，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窒息。
呼吸像细线一样穿进大脑，耳边只剩下嗡嗡的声响。
发生了什么？
刚刚还活着的人，怎么眨眼间就只剩下一张人皮了？！
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想要转身逃跑，却因为过度惊吓而栽倒在地。
现场的守卫立刻举着武器涌了过来，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每个人的呼吸都变得极轻，生怕惊动了地上的东西。
但地上的人皮却好似跟他们作对一样，竟微微蠕动起来。
受不了的人早就开始干呕起来，沈安也是一阵胃部翻涌，眉头紧锁。
远处有好奇的人使劲凑过来想看热闹，里面也有人在拼命向外退。
“动手啊，还愣着干什么！”
周围有胆大的人向守卫大喊。
“安静！”
一名守卫将武器对准了刚刚大喊的人。
也就是这一瞬间，异变横生。
只见地上本来缓慢蠕动的人皮突然被从里面撕破，一只浑身黢黑、瘦骨嶙峋的人形东西爬了出来，那东西看上去像是……像是风干的人干，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臭味。
“是…是‘蚀’啊！”
有人颤抖着喊。
西周的人如潮水一般向外涌去，可门口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守护城本就是地域和神域的交界处，来往人口密集，再加上刚刚有人拼命挤进人潮，活动空间根本没剩多少。
只见那只‘蚀’猛地扑向刚刚拿着武器的守卫，仅仅三秒钟，那个守卫就如之前的人一般成了一张人皮。
沈安手脚并用地向外爬，可根本没地方可跑，‘蚀’距离他不过五个人的距离了……一个、两个……一张、两张……他不敢回头看，只能用力地向外推搡。
恍惚间，他好像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小安，把手给我！”
沈安抬起头，眼中瞬间亮起光芒：“哥！”
他惊喜地喊。
沈平紧紧地攥着沈安的手，用力地往自己的怀里拽。
沈安也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拼命地向哥哥的位置挤去。
就在沈安以为就要安全的时候，一双骨瘦如柴、布满皱纹的大手死死地拽住了他怀里的沈丙。
沈安还没反应过来，孩子就被拽了过去……“小丙！”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是沈安和沈平的。
沈平用力地把沈安向外推去，头也不回地跑向沈丙。
“我不想死，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苍老的男人紧紧地抱住沈丙，好似抱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他眼眶赤红，嘴唇颤抖，额头布满汗珠，踉跄着向前跑。
然而，‘蚀’己经来到了他的身后。
男人感觉好似有什么凉凉的东西在血液里游走，很清凉，很舒服……下一秒，男人也变成了一张人皮。
失去支撑的沈丙重重地砸在地上，他大哭着想爬起来，可不断有人从他的身上踩过。
小小的身躯一次次爬起，又一次次被踩下去。
“呜呜，爸爸……舅舅！”
沈丙只能不断地呼喊着简短的称呼，却没有人会去把他扶起来。
赶来的沈平慌忙抱起满脸泥泞的沈丙，来不及安慰就拼命地向外跑。
一分一秒都不敢耽误，这是在与死神赛跑……可死神并不想放过他，‘蚀’很快就吃完了一个人，它再一次盯上了抱着孩子的男人。
黑色的组织线在空气中扭曲蜿蜒，就在即将进入沈平体内的那一刻，一枚子弹精准地击中了‘蚀’的手臂，阻止了它的前进。
抬眼望去，是一位穿着作战服的美丽女人，那是沈平的妻子‘宋芮’，也是沈丙的妈妈。
她本来正在城门附近巡逻，听到动静后立刻赶了过来。
沈平与宋芮对视一眼，便错开了身形。
她站在沈平身后，抬枪对着‘蚀’，头也不回地说：“你先走，我来挡住它。”
沈平动了动唇，终是转身向外跑去。
趴在肩上的小孩迷蒙间看到了妈妈模糊的身影，小声嘟囔着：“妈妈……”沈平紧了紧抱着孩子的手，加快了脚步。
沈安被哥哥推开后，并没有跑远。
他的哥哥和嫂子还在那里，他不能走。
只能躲在不远处的一根石柱后面，焦急地等待着。
冰冷的雨水打湿了他的全身，他的手指微微颤抖，两条腿也像面条一样软趴趴的。
只能勉强扶着石柱站立。
刚刚发生的一切实在是太突然了，这些年他被哥哥保护得很好，从没见到过今天这样诡异的场面。
缓了一会儿，他就看见哥哥怀里抱着个泥娃娃，向自己跑来。
“哥……带着他走！”
话还没说出口，怀里就被塞了个孩子。
紧接着，就是沈平决绝的背影。
“哥，你去哪！”
沈安慌张地想要追上去。
沈平语气沉沉：“你嫂子还在那里，我去找她……”接着他回头深深看了一眼沈安，“照顾好自己和小丙。”
说完，便转身冲进了混乱的人群，消失在雨幕中。
沈安抱着沈丙呆呆地站在那里，喉咙里好像有一团棉花，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冰冷的雨水打在他的脸上，与泪水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滴答滴答……雨滴落在地面上，打碎了一地苦厄，也打碎了他心中最后的屏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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