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突如其来的电话岭南的初春，是被溽湿浸润的。凌晨五点半，
窗外尚未褪尽的夜色与破晓的微光交织，空气里能拧出水来，黏稠得让人呼吸都带着重量。
陈明远在城中村这间不足十平米的出租屋里，
是被一阵尖锐又执着的手机***硬生生从混沌的梦境里拽出来的。
汗湿的背脊离开廉价的竹席，发出细微的剥离声。他摸索着抓过床头充电的手机，
屏幕的冷光刺得他眯起眼。来电显示——“妈，赵秀兰”。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了一下，骤然收缩。这个时间点，母亲从不轻易打电话，
她总说怕影响儿子休息。“明远啊……”电话接通，母亲赵秀兰的声音传来，
出乎意料的平静，甚至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沉稳，像暴风雨前闷雷滚过云层的那种低气压。
“吵醒你了吧？没什么大事，就是……妈问你个事儿，你过年回来给我办的那张建行的卡，
蓝色的那张，我放哪儿了？这记性，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建行卡？
陈明远的睡意瞬间烟消云散，脑中的警铃大作。那张卡是他为了方便给母亲生活费特意办的，
绑定的是他的手机号，密码也是他设的简单数字，母亲平时极少动用，买东西多用微信零钱，
或者干脆付现金。“妈，您要找银行卡做什么？急用钱吗？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紧张，坐直了身子，
出租屋老旧的铁架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就……就想在网上买个东西。
”赵秀兰的语气有一丝几不可察的停顿，像是在斟酌词句，“有个保健仪器，说是对腰椎好，
老牌子了，这两天搞活动，划算。”“什么保健仪器非得用银行卡？您微信里不是还有钱吗？
要不我直接帮您买？”陈明远追问，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他敏锐地捕捉到，
电话那头的背景音里，除了母亲略显急促的呼吸，
还有极其轻微、但规律清晰的……键盘敲击声？哒，哒，哒，像是有人在旁边操作电脑。
“不用不用！”赵秀兰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度，带着一种近乎仓促的拒绝，“妈自己能行，
就是……就是流程有点复杂，需要卡支付。你告诉我卡放哪儿就行。”就在这时，
一个压得极低、但清晰可辨的年轻男声，透过听筒隐约传来：“老师，抓紧时间，
系统验证窗口快关闭了。”老师？什么老师？陈明远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涌到了头顶。“妈！
您旁边是不是有人？是不是有人让您转账？！”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声音在狭小的房间里回荡。“没有！你瞎猜什么！”赵秀兰的声音也变得尖锐起来，
带着被戳破心事的慌乱和一种强装出来的恼怒，“我这么大个人了，还能让人骗了不成？
你上你的班，别管我！”“嘟——嘟——嘟——”电话被挂断了。陈明远立刻回拨过去，
听筒里只有冰冷而重复的忙音。再打，依旧如此。一种冰冷的恐惧，
像潮水般从脚底蔓延上来，瞬间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他猛地从床上跳下来，也顾不上穿鞋，
赤脚踩在冰凉的水泥地上，打开手机银行APP。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颤抖，
输错了一次密码。登录成功的瞬间，
他首先查看账户余额——二十八万七千三百六十五元一角二分，
这是母亲省吃俭用一辈子的积蓄，安然无恙。但他不敢松懈，立刻点开了交易记录。时间，
一分一秒地过去，窗外天色渐明，城中村开始苏醒，传来早起小贩的吆喝和摩托车的轰鸣，
但这些声音仿佛隔着一层玻璃，模糊而遥远。陈明远的世界，
此刻只剩下手机屏幕上那条账户信息和耳边循环的忙音。六点五十分，六点五十五，
七点……七点零三分！手机突然震动，一条短信弹窗跳出，
方是“建设银行”：中国建设银行您尾号3472的银行卡正在尝试修改绑定手机号码，
验证码为583792，请勿泄露。如非本人操作，请立即联系95533。修改绑定手机！
陈明远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腔。骗子已经不满足于转账，他们要彻底接管这个账户！
他毫不犹豫地拨通了建行客服电话95533。等待接通的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他语速极快，逻辑清晰地说明了情况：怀疑母亲遭遇电信诈骗，账户有异常操作，
要求立即冻结银行卡。客服人员核实身份后，告知了一个更让他心惊肉跳的消息：“陈先生，
查询到您的账户在过去三小时内，确实有五笔非正常交易尝试，单笔金额均为99元，
分别转向五个不同的个人账户，但均因交易限额或验证问题未成功。
这很可能是诈骗分子在进行‘火力侦察’，测试账户的活跃度和安全限制。
”“火力侦察……”陈明远重复着这个词，手心沁出冷汗。对方是有备而来，手法专业。
“建议您立即口头挂失，有效期为五天。同时，请尽快报警并安抚当事人情绪。
”客服提醒道。办理完口头挂失，陈明远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打开购票APP，
购买了最早一班七点四十五分从广州南站开往老家县城的高铁票。
他胡乱地往背包里塞了几件衣服，钱包、身份证、充电宝，动作快得像是在冲锋。
冲出出租屋，清晨略带凉意的空气扑面而来，却无法冷却他内心的焦灼。他一边奔向地铁站，
一边在手机上疯狂地打电话。第一个电话，打给住在县城、离母亲家不远的表哥大勇。“哥！
十万火急！妈可能正在被骗子洗脑，要转钱！你现在马上去我家！钥匙在老地方，
门口地毯下面！无论如何拦住她，别让她操作手机和电脑！我马上坐高铁回来！
”第二个电话，他直接拨通了老家辖区派出所的号码。接电话的是一位声音沉稳的警官，
陈明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用最简洁的语言说明了情况：母亲疑似正遭受冒充公检法的电信诈骗，
对方可能使用了恐吓手段，情况危急，地址是XX小区X栋X单元XXX。“我们已经记录，
会立刻派民警上门核实情况。请保持通讯畅通。”警官的回答干脆利落。挂掉电话，
陈明远冲进地铁站，挤上了最早一班开往广州南站的地铁。车厢里挤满了早起通勤的上班族，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睡意或麻木。陈明远靠在冰冷的车门旁，紧紧攥着手机，
眼睛死死盯着上方不断跳动的站名提示。每一站的距离，
都仿佛隔着他与母亲之间的万水千山。他知道，这是一场与时间赛跑的救援，
骗子给出的“三小时”期限，像一把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而他，
必须在剑落下的前一刻，赶到母亲身边。
2 争分夺秒高铁以每小时近三百公里的速度撕裂南中国的晨曦，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
连成一片模糊的绿色与灰白色的流影。陈明远却觉得这速度慢得令人心焦。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拳头紧握，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试图用这点疼痛来压制住胸腔里那只快要撞出来的恐慌野兽。
他无法停止想象母亲此刻正在经历的煎熬。赵秀兰，一个退休的小学教师，一辈子教书育人，
谨慎了一辈子，节俭了一辈子。她对网络世界的认知，仅限于微信视频和浏览养生文章。
如今，她却独自面对着一群精心编织谎言、利用人性弱点的高科技骗子。他们会怎么恐吓她？
会怎么欺骗她？AI换脸……一想到这个词，陈明远就感到一阵恶寒。
他们竟然用这种下作的手段，让母亲亲眼看到“儿子”被审讯、被虐待的画面？
这简直是精神上的凌迟！他再次尝试拨打母亲的电话，依旧是关机状态。
骗子肯定切断了母亲与外界的联系，将她困在一个由谎言构筑的信息孤岛上。
他又拨通了表哥大勇的电话。“喂，明远！我快到姨妈楼下了！
”电话那头传来大勇气喘吁吁的声音，背景是呼啸的风声和急促的脚步声，“妈的，
电梯坏了！我爬楼梯上去！”“快！一定要快！”陈明远几乎是在对着手机低吼，“哥，
如果……如果妈不开门，或者情况不对，你就……你就想办法把门弄开！一切后果我来承担！
”“明白！你放心！”挂了电话，陈明远感到一阵虚脱。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努力回想母亲可能放银行卡的地方。床头柜抽屉？衣柜底层的小铁盒？
还是她那个随身携带、用了十几年的旧钱包？他后悔当初没有坚持帮母亲管理财务，
后悔没有多教她一些防骗知识，后悔过年在家时，只顾着和同学聚会，没有多陪她说说话。
时间，像沙漏里的沙，无情地流逝。七点三十，
七点四十……高铁广播里响起即将到站的提示音。陈明远像弹簧一样从座位上弹起，
抓起背包就冲向车门。列车停稳的瞬间，他第一个冲了出去，几乎是脚不沾地地奔向出站口，
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师傅，去XX小区，最快速度！有急事！”他拉开车门钻进去，
语气急促。出租车司机是个中年男人，看了眼陈明远苍白的脸色和额头的冷汗，没多问，
一脚油门，车子汇入县城的早高峰车流。县城不大，但早上的街道依旧拥堵。红灯，
又一个红灯。陈明远看着计价器上跳动的数字，感觉每一秒都在燃烧他的理智。
他忍不住又给派出所打了个电话。“王警官吗？我是刚才报警的陈明远，我快到小区了，
你们的人到了吗？”“陈先生，我们民警王勇和一名辅警已经到达您母亲住所楼下，
正在上楼。请保持冷静，我们一定会妥善处理。”王警官的声音依旧沉稳，
给了陈明远一丝微弱的力量。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微信提示音响起，
是表哥大勇发来的一条语音消息，点开，背景嘈杂，
伴随着剧烈的敲门声和大勇焦急的喊声：“姨妈！姨妈开门啊！我是大勇！开门！
有什么事开门说！”没有回应。陈明远的心沉到了谷底。出租车终于拐进了熟悉的小区。
陈明远扔下一张钞票，没等找零就推开车门冲了出去。他熟悉地跑向三栋二单元，
一步跨三级台阶，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刚到三楼，
就看到自家防盗门外站着两名穿着警服的民警，其中一位年纪稍长的，
正试图通过猫眼与屋内沟通：“赵老师，我们是派出所的，请您开一下门，了解一下情况。
”表哥大勇在一旁急得满头大汗，看到陈明远，像看到了救星：“明远！你可算来了！
姨妈怎么都不开门，里面好像有说话声！”陈明远冲到门前，用力拍打着房门，
声音因为激动和缺氧而嘶哑：“妈！是我！明远！我回来了！你开门！那是骗子！都是假的！
”门内，突然陷入一片死寂。连之前隐约的说话声也消失了。几秒钟后，
传来钥匙插入锁孔、转动的声音。门，缓缓开了一条缝。母亲赵秀兰苍老而惊恐的脸，
从门缝里露了出来。她的眼睛红肿，脸色惨白得像纸，
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熟悉的暗红色存折。3 骗局浮出水面门缝后，赵秀兰的眼神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