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汤汤,将黎明搅成碎金。
霍平牵着马立在桥头盐仓阴影里,看着穿粗麻短打的力夫们扛盐包上船。
晨雾漫过水面,三层楼船像浮在云里的巨兽。
“使者,查过了。”
绣衣卫压低草笠凑近,“船籍属河东卫氏,但货单盖着大农令的印。”
霍平捻起落在袖口的盐粒,在舌尖尝到苦涩的铁腥味。
他望向桥南正在祭河神的商队——郭绾穿着男子的首裾深衣,正把酒樽浇在青铜牛首上,腰间却悬着那柄淬毒宝剑。
“酉时三刻开船!”
船头传来吆喝。
几个力夫突然脚下一滑,盐包摔破在跳板,露出的竟是生铁锭。
人群骚动间,霍平看见船工袖口闪过铜光——那是北军惯用的臂弩机括。
郭绾的祭词忽然拔高:“河伯莫嫌薄酒,待某自朔方带回匈奴烈酒再祭!”
她转身时,霍平看清她唇语是“舱底有甲”。
日头渐烈,盐船吃水线却反常地浅。
霍平绕到下游芦苇荡,解下绣衣露出水靠。
潜游至船底时,指尖触到密密麻麻的甲片——整艘船腹都覆着铁甲。
他割下片甲衣浮出水面,正撞见郭绾在岸边抛下渔线。
“铁甲船载盐?”
郭绾收线拽起个皮囊,倒出把匈奴骨箭,“霍使者不如猜猜,是哪些人急着往塞外运军械?”
桥头突然传来马蹄声。
霍平将郭绾拽进芦苇丛,只见丞相长史的车驾停在盐船前。
力夫们抬出的木箱摔裂在地,滚出的竟是官铸铜钱。
“盐铁、甲胄、钱币。”
郭绾用箭镞划开箱底,露出匈奴狼图腾,“三桩够砍头的买卖凑一处,霍使者还等什么?”
霍平却按住她握弓的手:“看搬箱人的步态。”
郭绾眯眼望去,那些“力夫”迈步时膝不弯,肩不晃——分明是军中好手假扮。
此时楼船二层舷窗推开,露出半张覆青铜面具的脸。
“射声校尉的残部...”霍平话音未落,桥北响起鸣镝声。
但见百余骑士踏烟尘而来,玄甲在日光下泛冷,领头者高举的旌节竟是九旒金虎——大司马霍光的仪仗。
盐船上顿时弓弩齐张。
霍平急拉郭绾潜入水底,箭雨钉入他们方才立足处。
再浮起时,整座渭桥己被军队围成铁桶。
“走水道!”
郭绾割断系舟绳,浪头推来艘空货船。
两人翻身上船瞬间,霍平瞥见大司马旌节下那双眼睛——竟是三日前给他虎符的陛下近侍。
货船顺流而下,郭绾撕下袖襟包扎霍平臂上箭伤。
她突然笑出声:“你可知夏侯谭为何转变立场?”
她从发簪旋出卷帛纸,“他私生女被扣在匈奴为质,这才被迫合作。”
霍平展开***,认出是汝阴侯笔迹。
最后几行字被水渍晕开:“...马邑伏兵三十万...是了。”
郭绾指向西方,“盐船不过诱饵,真正要运的是马邑关防图。”
她扯开衣领露出锁骨疤痕,“我父郭解,就是因截获此图被灭口。”
货船撞上河湾暗礁。
霍平捞起漂过的盐包,发现底层掺着黍米——这是边军粮草。
他望向渭桥方向,楼船己升起匈奴狼旗。
“速回长安!”
他刚点燃绣衣卫信号烟,下游突然驶来数艘艨艟。
郭绾张弓搭箭时,艨艟上响起熟悉的银***。
“是平阳公主的私兵。”
霍平看清船头女子面容,心头巨震——陛下最宠爱的长女,竟与私运军械案有关?
艨艟逼近时,平阳公主却抛来金令牌:“霍使者,本宫奉诏接应。”
她目光扫过郭绾,忽然冷笑,“郭大小姐好手段,连匈奴左贤王的信物都弄到手了?”
郭绾反手亮出腰间玉璜,上面匈奴文字灼灼如焰:“公主殿下不如解释下,为何你的胭脂盒会出现在夏侯谭尸身旁?”
浪花拍船,三人对峙的身影在渭水波光里晃成碎片。
霍平捏紧袖中虎符,听见长安方向传来第一声暮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