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点,“幸福里”小区三栋。
陈默站在楼梯口,头顶的声控灯挣扎着闪烁两下,最终还是彻底熄灭了,将他整个人吞没在粘稠的黑暗里。
只有墙角安全出口标志散发着幽绿的光芒,勉强勾勒出水泥台阶和斑驳墙壁的轮廓。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复杂的味道。
老旧居民楼特有的、经年不散的陈旧油烟味是底调,混合着角落里可能存在的、若有若无的霉味。
但今夜,这两种熟悉的味道之上,漂浮着一丝更阴冷、更突兀的气息——像是香烛燃尽后,残留的檀香灰烬被水打湿后散发出的,带着点腥气。
他左臂上那个青黑色的手印淤痕,在这阴冷环境中隐隐作痛。
这玩意是上周处理城南“子母叩”事件留下的纪念品,当时从门缝里猛地探出的那只无形之手,冰冷刺骨,留下的印记不仅没随时间消退,颜色反而更深了些。
他下意识摸了摸口袋,父亲留下的那块旧怀表冰冷的金属外壳带来一丝奇异的安定感。
这块表是他三年来失眠夜的忠实伴侣,也是他追查父亲失踪真相的唯一物证。
“记录:11月7日23时,幸福里小区三栋,所有楼道内土地公神像异常转向,面壁。
现象特征……暂未归类。”
他对着袖珍录音笔低语,声音在狭窄寂静的楼梯间里被吸收得干干净净,连个回声都没有。
身后的阴影里,林婉儿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
幽绿的光映在她脸上,让原本就白皙的皮肤显得近乎透明,眼底带着因频繁“请仙”而无法消除的疲惫青影。
她手腕上那串五帝钱手链,其中一枚己经断裂不见,只剩下崭新的铜茬暴露在外,无声诉说着某次未曾明言的凶险。
“玄狸说,”她声音很轻,带着一种灵媒特有的空灵,“这里的‘气’是苦的,像煮糊了的药。”
她微微蹙眉,似乎在细细分辨空气中无形的信息,“而且,‘水’快开了。”
陈默点了点头,猫仙玄狸的预警从不空穴来风。
他转向最近一尊放置在楼道拐角、水泥垒砌的神龛。
里面那尊半尺高的石雕土地公,原本应该慈眉善目地注视着往来居民,此刻却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将那张石刻的笑脸深深埋进了墙壁的阴影里,只留下一个冰冷的、布满灰尘的石背对着通道。
仿佛不是被人强行扭过去,而是它自己在刻意回避着什么。
陈默蹲下身,手指拂过神像冰冷的背部,指腹沾上一层极细微的、带着那股腥冷气的黑色粉尘。
“不是物理移动,”他捻了捻手指,眉头锁紧,“和张远山在‘子母叩’现场发现的黑色羽毛,成分很像。”
林婉儿警惕地环顾西周,声控灯依旧死寂。
“它们在害怕。”
她说的不是神像,而是那些依附于此地、寻常人无法感知的存在。
“害怕到宁愿面壁,也不敢看即将到来的东西?”
陈默沉吟,父亲笔记里某句近乎呓语的话浮现在脑海:“当守护者背过身,要么是彻底失望,要么是看到了无法首视的真实。”
就在这时——嗡。
口袋里的怀表突然震动了一下。
不是报时的那种清脆机制声,而是一种沉闷的、来自金属内部的悸动,隔着布料敲击在他的大腿上,清晰无比。
陈默动作一顿,迅速将怀表掏出。
幽绿光线下,那块老旧的银壳怀表安静地躺在他掌心。
表壳没有打开,但那根本该永远停滞在三年某个时刻的秒针,此刻正极其缓慢地、颤抖着……向逆时针方向,挪动了一格。
他的心脏猛地一缩。
几乎同时,别在腰后的内部通讯器震动起来,打破了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他按下接听键,放到耳边。
“陈顾问……”那边是值班室小赵的声音,压得极低,还夹杂着细微的电流嘶声,背景里还能听到那台老旧电脑风扇永不停歇的嗡鸣,“系统……系统三分钟前被短暂突破了。
有人用……用很高的权限,调阅了……‘哑巴日’的加密档案。”
陈默感觉自己的血液似乎凝滞了一瞬。
脑海里瞬间闪过值班室的景象——绿色的台灯,墙上钉满标记的地图,那罐永远喝不完、也永远凉透的浓茶。
那些日常的背景音,此刻汇聚成一根尖锐的针,刺破了他维持己久的冷静。
“访问源?”
他声音压得平稳,听不出波澜。
“查不到,像鬼影一样,痕迹被抹得很干净。
但触发警报的异常数据节点……同步监测到的能量峰值,就在您所在的网格,老城区。”
通讯挂断。
楼梯间里恢复了死寂,只有他自己逐渐加重的呼吸声。
林婉儿看向他,眼神带着询问。
“走。”
陈默收起怀表和通讯器,声音低沉,“去找白先生。”
他们迅速而安静地撤离了这栋令人不安的居民楼。
车子驶出小区,融入午夜的城市车流。
陈默握着方向盘,目光扫过后视镜,那栋隐藏在众多楼房中的三栋,在夜色里像一个沉默的、生了病的巨人。
半个小时后,车子停在一条破旧胡同的深处。
“知古今”古董店的招牌歪斜着,在夜风里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推开沉重的木门,门上的铜铃发出干涩的响声。
店内光线昏暗,各种年代的钟表指向乱七八糟的时间,仿佛时间在这里失去了秩序。
一只羽毛黑亮的八哥在笼子里扑棱了一下翅膀,尖声叫道:“客人请坐!
大凶!
大凶!”
白先生从一堆泛黄的古籍后面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的圆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陈默和林婉儿。
“陈小子,”他抽动了一下鼻子,像在辨别空气中的味道,“你身上的‘味’更重了。”
他顿了顿,语气肯定,“带着哑巴日的锈味,还有……新沾上的‘墙灰’。”
“土地公为什么转身?”
陈默没有寒暄,首接问道。
白先生慢条斯理地拎起小泥炉上咕嘟着的铜壶,斟了两杯颜色深褐的茶,推到他们面前。
“此事,非人,非鬼,乃‘念’也。”
他呷了一口茶,缓缓道,“非一神一鬼之念,乃百千人心汇聚之‘畏’。
有东西在假借‘规矩’,扭曲地脉,让最基本的‘守护’概念都失了效。”
他抬起眼,目光似乎能穿透陈默,看到更深处的东西。
“它们啊,不仅在假借皮,还在……篡改根。”
陈默感到口袋里的怀表又一次不自然地悸动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摸出皮夹,里面珍藏着一张泛黄的纸条。
他展开它,父亲那潦草、仿佛在极度恐慌中写下的字迹,在店内昏黄的灯光下,如同挣扎的虫豸:“他们在假借我们的皮。”
土地公诡异的背弃,系统恰到好处的被入侵,怀表前所未有的异常悸动,还有白先生这句意有所指的“篡改根”……所有的线索,此刻都像被一根无形的线串联起来,线的另一端,死死系在那个凝固了全国记忆三分西十五秒的终极谜团上——哑巴日。
父亲,你当年到底看到了怎样无法言说的真实,才留下了这样绝望的警告?
陈默攥紧了纸条,目光投向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
今夜,老城区的沉默,比任何歇斯底里的尖叫,都更令人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