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淅淅沥沥下了三日。
永宁侯府的西跨院,海棠花瓣落了一地,沾着湿漉漉的水汽,像是铺了层碎胭脂。
沈青梧坐在窗前,指尖捻着枚刚绣好的兰草络子。
藕荷色的丝线在素白绢面上盘绕,针脚细密得不见线头,可她的目光却透过雨帘,落在院墙外那棵探进来的老槐树上。
树影婆娑,藏着她偷偷读过的兵书,藏着她用柳枝在泥地上画过的阵型图,偏生藏不住母亲方才在正厅说的那句话——“镇北王的世子下月便到京城,娘己替你应下了这门亲”。
“小姐,喝口热茶吧。”
贴身丫鬟晚晴端着青瓷茶盏进来,见她望着窗外出神,小声叹了句,“这雨再下,怕是连廊下的青苔都要长到阶上去了。”
沈青梧回过神,接过茶盏却没喝。
茶雾氤氲,模糊了她清丽的眉眼,只露出紧抿的唇。
镇北王世子萧策,她倒是听过。
传闻他十五岁上战场,斩过匈奴的先锋,箭术冠绝北境,是京中贵女们私下里画舫诗会时,绕不开的话题。
可那又如何?
她沈青梧要的,从来不是三媒六聘、一世安稳的后宅生活。
“晚晴,去把我那身月白的男装找出来。”
她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股从未有过的果决。
晚晴手一抖,茶盏差点脱手:“小姐!
您要做什么?
那衣裳是去年您偷偷改了小厮的尺寸做的,要是被侯爷知道——知道了便知道了。”
沈青梧放下茶盏,站起身。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小了些,风卷着海棠花,落在她的水绿色裙裾上。
“总好过下月被塞进花轿,去做那镇北王府的世子妃。”
晚晴急得眼圈发红:“可您是侯府大小姐,金枝玉叶,怎能穿男装出门?
再说了,就算出去,又能去哪?”
沈青梧走到妆台前,拿起一支银簪,将及腰的长发利落地绾成男子的发髻。
镜中的少女,眉眼本就带着几分英气,这般打扮,竟有了几分俊朗的少年模样。
“去军营。”
她望着镜中的自己,一字一句道,“爹不是常说,我要是个男儿,定能承袭爵位,镇守一方吗?
如今虽不能承袭爵位,去军营历练总可行。”
晚晴吓得差点跪下来:“小姐!
万万不可啊!
军营是什么地方?
都是糙老爷们,您一个女儿家——所以才要穿男装。”
沈青梧打断她,从妆匣底层摸出个小小的锦囊,里面是她攒了三年的碎银和几锭金裸子,“我扮成逃难的书生,去应征入伍。
北境战事刚起,军中正是缺人的时候,定然不会细查。”
她转身拉住晚晴的手,目光恳切:“晚晴,我知道这冒险,可我实在不想嫁。
镇北王世子再好,也不是我要走的路。
你帮我这一次,就当是……成全我这荒唐念头。”
晚晴看着自家小姐眼中的光,那是在绣活、在琴棋书画里从未见过的亮。
她跟着沈青梧长大,最懂她骨子里的那点野劲。
犹豫了半晌,终是咬了咬牙:“小姐要带些什么?
我这就去收拾。”
沈青梧笑了,眉眼舒展得像雨后的晴空:“不用多带。
一套换洗衣裳,那本《孙子兵法》,再备些伤药就好。”
夜深时,雨彻底停了。
月上中天,银辉透过窗棂,洒在青砖地上。
沈青梧换上那身月白男装,将长发用布带紧紧束住,再戴上顶旧毡帽,遮住大半张脸。
晚晴替她把行囊背在肩上,又塞给她个热乎乎的肉包子:“路上吃。
小姐……您万事小心,要是受了委屈,就回来,晚晴给您瞒着。”
沈青梧捏了捏她的手,没说话,只转身推开了西跨院那扇不起眼的角门。
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她回头望了一眼侯府的飞檐翘角,那些雕梁画栋、朱门高墙,像是一座华丽的囚笼,困住了多少女子的一生。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融进了墙外的夜色里。
石板路被雨水洗得发亮,倒映着月光,也倒映着她决绝的背影。
前路是未知的军营,是风霜刀剑,可沈青梧的心里,却像揣了团火,烧得她浑身都有了力气。
她不知道,自己这一步踏出,不仅是走出了深宅,更是踏入了一场席卷朝野的风暴中心。
而那个她极力避开的镇北王世子萧策,此刻正在千里之外的北境军营里,正对着一张军事舆图,眉头紧锁。
命运的丝线,早己在无人察觉的地方,悄然缠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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