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秋出差三年，回来时抱着个眉眼酷似妻子的婴儿。
沈砚舟笑着接过孩子：“累了吧？先去洗澡。”
浴室门关上的刹那，他脸上的笑容冻成冰渣。
机场大厅永远吵得像个巨大的蜂巢。广播里字正腔圆的女声一遍遍播报着航班信息，拖着行李箱的人流在光滑的地面上匆匆滑过，留下模糊的倒影。空气里混杂着消毒水、廉价香水，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离别味道。
沈砚舟站在安检口外面，看着林晚秋。她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的风衣，衬得皮肤更白，头发松松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总是显得很沉静的眼睛。她手里只拎着一个不大的登机箱，轻装简行，像是只出去几天。
“真不用我送你进去？”沈砚舟的声音不高，刚好盖过周围的嘈杂。他个子挺拔，穿着剪裁合身的深灰色羊绒衫，站在人来人往的通道旁，有种格格不入的沉静。
林晚秋摇摇头，嘴角弯起一个很浅的弧度，像投入湖面的小石子，漾开一点涟漪，很快又平复了。“送到这儿就行了，里面人多，你进去还得绕出来，麻烦。”她抬手，很自然地替他理了理羊绒衫的领口，指尖带着一点凉意，“三年而已，项目结束我就回来。家里…你多费心。”
“费心？”沈砚舟捉住她微凉的手，握在掌心，他的手掌宽厚温热，“家里就我一个，有什么好费心的。倒是你，”他顿了顿，目光在她脸上仔细巡梭，“一个人在外面，万事小心。按时吃饭，别总熬夜看那些图纸。”
他的语气很平常，带着丈夫该有的关切，甚至有点絮叨。但林晚秋似乎没太在意这份絮叨里的重量，她只是又笑了笑，那笑容很轻，像蒙着一层薄纱。“知道啦，沈砚舟，你越来越啰嗦了。”她抽回手，拍了拍他的胳膊，“我进去了。落地给你电话。”
“嗯。”沈砚舟应了一声，看着她转身，走向安检通道。她的背影在涌动的人潮里显得很单薄，步伐却异常干脆，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她甚至没有回头再看他一眼。
沈砚舟站在原地，一直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安检门后面，汇入更深处的人流，再也看不见。机场巨大的玻璃幕墙透进下午有些晃眼的光线，落在他脸上，映不出什么表情。他站了很久，久到旁边维持秩序的保安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掏出来，是林晚秋发来的微信，只有两个字：“登机。”
他指尖在冰凉的屏幕上悬停了几秒，最终什么也没回，把手机塞回口袋。转身离开时，他抬手，用力按了按自己的眉心，那里似乎有一根看不见的弦，绷得太紧太久，隐隐作痛。
三年而已。
他走出机场大厅，外面车流喧嚣，热浪扑面而来。他发动那辆黑色的轿车，汇入车流。车厢里很安静，只有空调出风口细微的风声。他打开车载音响，里面流淌出的是林晚秋喜欢的钢琴曲，舒缓的旋律在密闭的空间里回荡，却莫名地让人心头发空。
他伸手，“啪”地一声关掉了音响。世界瞬间只剩下轮胎摩擦路面的噪音。
日子像被按下了快进键，又像是被抽掉了声音的默片，无声无息地滑过。沈砚舟的生活规律得像一台精密的仪器。公司，家，两点一线。偶尔有推不掉的应酬，他也总是最早离场的那一个。
家里空旷得能听见灰尘落地的声音。林晚秋的东西都还在原位，梳妆台上的护肤品，衣柜里挂着的衣裙，书房里她常翻的专业书。沈砚舟没有动过，只是定期请钟点工来打扫。他自己睡在客卧，主卧的门总是关着。
联系变得稀疏。起初是每天的视频，后来变成几天一次，再后来，常常是沈砚舟发过去的信息，石沉大海，隔上大半天甚至一两天，才会收到林晚秋简短的回复。
“在忙。”
“刚开完会。”
“项目节点，很累，先睡了。”
视频通话更是少得可怜。偶尔接通，画面里的林晚秋总是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背景常常是深夜的办公室或者酒店房间。她的话很少，眼神有些飘忽，常常是沈砚舟问几句，她才答一句。
“那边天气怎么样？”沈砚舟看着屏幕里她眼下淡淡的青影。
“还行。”林晚秋揉了揉太阳穴，镜头晃动了一下。
“吃饭了吗？”
“叫了外卖。”
“项目……顺利吗？”
“嗯，还行。”她似乎想结束话题，“砚舟，我这边还有点事要处理，先挂了？”
沈砚舟看着屏幕上“通话结束”的字样，沉默地把手机扣在桌面上。书房里只开了一盏台灯，昏黄的光线将他半边脸隐在阴影里。他拿起桌角的一个相框，里面是几年前他们去海边度假的照片，照片里的林晚秋靠在他肩上，笑得毫无阴霾。
指尖拂过冰冷的玻璃表面，他盯着照片里那双明亮的眼睛，看了很久很久。一种难以言喻的滞涩感，像冰冷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绕上心脏，缓慢收紧。不是剧烈的疼痛，而是一种沉甸甸的、不断下坠的闷。
他放下相框，起身走到窗边。城市的灯火在夜色中连成一片璀璨的星河，却照不进这间空旷的书房。他点了一支烟，猩红的火点在黑暗中明灭，烟雾缭绕，模糊了他深不见底的眼眸。
三年，原来可以这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