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熟悉的陌生人(一)出院那天,太阳挺好,手续却潦草。
陆辰逸把一沓纸塞进文件袋,动作快得像在销毁证据。
外套递过来时,他特意捏着肩膀处,生怕指节蹭到她——礼貌得近乎客气。
林晚暗暗松了口气:原来“丈夫”也懂分寸。
车子滑进主干道,A市的高楼像翻书页,一页页掠过。
她记得这条匝道——以前来开学术会议,出租车师傅绕路,她心疼经费。
如今同一条路,却被人告诉“这是回家”,荒诞得想笑。
小区门禁森严,保安敬礼像军训。
电梯“叮”一声首达顶层,指纹锁“咔嗒”——陆辰逸的食指,一秒通关。
门拉开,没有玄关灯,没有“欢迎回家”的横幅,只有一整面落地窗把城市怼到眼前。
林晚差点后退:这高度,比修复台还让人腿软。
“先……踩这双。”
他弯腰放下一双新拖鞋,标签都没剪,毛绒球晃悠悠,像临时抓来的道具。
林晚踩进去,大了半码,空落落。
(二)客厅大得能踢足球,却干净得没人味。
茶几上连遥控器都摆成等腰三角形,她怀疑有没有人在这儿吃过泡面。
“我们……平时住这儿?”
“你混城南工作室,我混公司,周末偶尔回来度个假。”
度假?
敢情婚姻是个民宿。
林晚心里的小人耸耸肩:行,省得尴尬。
沙发角搭着一条深灰毯子,唯一的褶皱,像故意留下的“生活痕迹”。
她伸手摸了摸,羊绒,贵,但凉。
书架顶层全是砖头厚的财经书,底层躺着几本考古画册——塑封还在,书脊笔首得可怜。
她抽出一本,翻开“定价:388”,又塞回去:原来她的爱好,是按斤买。
最显眼的是那幅抽象画,红蓝颜料炸成烟花。
“你拍的,”陆辰逸端着水,站在三步外,“你说像碎掉的银河重新粘上。”
林晚“哦”了一声,心里吐槽:我嘴还挺文艺,可惜现在连胶水味儿都闻不到。
卧室更离谱。
衣帽间一分为二:左边他的衬衫,按色号排队,像等待阅兵;右边她的位置,孤零零挂三条连衣裙,吊牌在风中转圈。
她伸指一拨,真丝冰凉——“客人”身份被钉死。
(三)转了一圈,她盯上角落的实木柜——老派榫卯,和全屋极简格格不入。
抽屉“吱呀”一声,几本相册睡在里面,脊背写着年份。
做文物的人对“旧物”没抵抗力,她掏最上面一本,翻开——黄昏的海,浪是金橘色。
她穿鱼尾婚纱,腰弯成弓,整个人挂在他怀里;陆辰逸低头,眼神软得能滴出水。
林晚手指一抖,差点把照片掐出褶:这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姑娘,谁啊?
后面更离谱:超市冷柜前,她举着两颗牛油果让他选;图书馆,她***他打瞌睡,镜头里还比了个V;银杏大道,他背着她,她在他肩头做鬼脸,叶子落了一头。
一张接一张,像有人拿锤子敲她脑壳:承认吧,你们真好过。
背后突然冒声:“翻完了?”
“啪”——相册合拢,她差点夹到手指。
陆辰逸站在半步外,电话反扣在掌心,脸色被落地灯映得半明半暗。
“随便看,”他顿了顿,补一句,“次卧……给你收拾了。”
——及时把“分房”说成“客房”,救了她尴尬。
(西)夜里十一点,次卧黑成盒子。
她翻来覆去,听走廊尽头“咔哒”一声——主卧门关上,像法庭落锤。
林晚吐了口气,却莫名空荡:合法室友,保持距离,挺好?
刚闭眼,手机亮了——陌生号码,一行字:”离开他。
你根本不知道这一年发生了什么。
“屏幕光映在她脸上,惨白。
短短十几个字符,像碎瓷片顺着血管一路划到心脏。
——这一年,除了拍照、领证,还藏了多少她没拆封的黑暗?
门外走廊静悄悄,陆辰逸的呼吸声被两扇门隔开。
林晚捏紧手机,指节泛青。
夜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窗帘鼓动,像有人在暗处掀帘偷看。
她忽然明白:真正的修复工作,不是瓷,是她自己。
而裂缝里,也许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