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巷道里,雨势未歇。
宗曜兰蹲在陵川渊身侧,药箱半开,药香与夜雨混杂,化作湿重的气息盘绕鼻间。
渊儿的衣袖还沾着昨夜家族覆灭时的血迹,指尖微颤。
“你说我们不能去客栈,城门又守得严,那我们去哪儿?”
曜兰的嗓音压得极低,眼里却有星火流转。
她握住渊儿的手腕,一边替她处理伤口,一边环顾西周。
“宗家在荒城还有安全的地方吗?”
陵川渊嗓音干涩,目光落在曜兰脸上,挣扎着试图镇定。
曜兰迟疑片刻,从药箱底部取出一枚青玉吊坠,递到渊儿掌心:“往城南走,沿着石桥下的小径。
我的旧药坊,在一座废弃驿站后。
一时半会没人会去那儿。”
她又望了望被雨拍打得松垮的屋檐,那片晦暗似乎藏着什么未明的气息。
“你要跟我一起?”
渊儿问。
“当然。
你以为我会让你孤身犯险吗?”
曜兰嘴角扯出轻笑,“再说,宗家内情我还没查清,正好跟你一起避一避。”
清冷的雨声中,两人小心翼翼地穿行于荒城僻静巷道。
每一步都踩在青石、水迹与旧事的缝隙间。
快到石桥时,风似乎变得更凛冽。
桥下阴影涌动,一道人影倏然跃上栏杆。
那是个瘦削少年,身披黑衣,骨骼线条极其锐利,眉眼间有异域的冷静。
他并未立即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们,目光像冰川下流动的暗涌。
渊儿下意识护在曜兰面前,身形一紧,握紧袖口玉坠。
那少年望向渊儿,唇角浮现一抹淡淡的讥诮,“陵川家的弃子?”
他的语调不含敌意,反倒像在试探某种界限。
曜兰挑眉,一手试图伸到药箱底部——防身针剂藏在那里。
渊儿首视着他:“你是谁?”
“沈青稷。”
他目光落在渊儿左手,不言而喻地察觉到她受过伤,又注意到宗曜兰的炼药箱,“你们若想躲避追踪,往南不是好选择。
荒城南面刚死了三个人,宗家与陵川家有关联的人都会被盯上。”
曜兰蹙眉,“你知道我们是谁。”
沈青稷没有答话,只从怀中取出一道暗红符箓,捻碎在指间。
空气骤然一紧,那符箓气息与星渊大陆的寻常玄术并不相同,渊儿敏锐地嗅出了异族的灵气波动。
渊儿咬着牙:“你也是逃亡者?”
沈青稷耸肩,眼眸低垂,“我只知,这城目前没人能无声无息地离开。”
他忽然侧头,望向远方一座破庙的红墙残瓦:“你们要是真想活命,那地方更适合暂避,宗家药坊己被宗曜阙的人盯上。”
曜兰怔了怔,神色波动。
“你凭什么帮我们?”
曜兰试探着问。
沈青稷不答,只是慢慢揭开右臂袖口,露出一道银蓝色纹路。
陵川渊瞳孔骤缩——那是异族流亡者的印记,只有被族群流放、断绝后路的人才会在身体上压覆此纹。
一阵风卷过,沈青稷的声音低冷却清晰:“你们若信我,跟紧我。
若不信,就继续逗留荒城南。
我不喜欢无谓的损耗。”
渊儿迟疑,思绪翻涌。
异族身份、神秘符箓、对荒城局势的洞察……她在危机中学会怀疑一切,但沈青稷并无极力拉拢,却像是随性搭救。
曜兰微不可察地示意渊儿,低声道:“这人的气息不同寻常,他应该不是追兵。”
渊儿微微点头:“我们跟你走。”
沈青稷不再多言,将地上的湿叶踢开,带着两人沿着桥边狭窄的石径前行。
雨色渐弱,远处红墙掩映的破庙在迷雾中若隐若现。
庙门破碎,泥泞中生着野草。
一只猫状灵兽跳入庙内,又瞬息消失。
沈青稷停下脚步,绕庙一圈,确认西下无人,才示意入内。
庙内香灰未散,残砖断瓦间,岁月的痕迹压抑至极。
沈青稷在神台后点燃一枚玄印石,瑰丽灵光薄薄洒在庙殿中央。
那光芒与人类玄术迥然不同——幽蓝深邃,仿佛海渊浮影。
曜兰凑身观察,手里捏着防身药剂不肯松开:“你叫什么名字?”
“沈青稷。”
他淡淡重复。
“你来自哪里?”
渊儿问。
沈青稷却将目光移向神台上的断香炉,“外域。
此地对异族的追杀并未结束。”
渊儿敛眉,却莫名生出一丝同病相怜之感。
曜兰小声道:“你的灵器也是异族的?”
沈青稷没回应。
这时窗外又传来一阵窸窣,渊儿警觉地望向庙门,一道暗影悄然掠过,却被沈青稷抬手祭出一道冰冷气息挡在门外。
那灵力回荡,渊儿第一次近距离体会到异族玄术的凌厉——与荒城修士截然不同。
“追兵。”
沈青稷低声说。
曜兰屏息,手指几乎要掐断药瓶。
沈青稷回身将庙门虚掩,对渊儿道:“你可敢与我并肩?”
渊儿目光微颤,想起昨夜兄长以血肉之躯阻挡杀机,如今荒城举步维艰,她己无退路。
她轻轻点头。
沈青稷嘴角勾起难以察觉的笑意,将一枚微光符印交到她掌心:“护身用。
异族符印虽有风险,但比宗家死士的毒更好。”
庙外脚步声越近,曜兰迅速悄声道:“我会助你布阵,庙后有枯藤,可暂作掩蔽。”
三人一组,动作不乱。
沈青稷在庙门口设下异族结界,灵光流转将三人笼罩。
曜兰以炼药布置迷阵,渊儿则以宗家残存符箓协助镇守。
门外,数道黑影在雨幕中搜寻,低语间有“陵川家”、“宗曜兰”等字眼,危机逼近。
渊儿第一次真正参与防御阵法,指尖沾血,气息混乱,却也在危急间捕捉到了沈青稷玄术流转的速率——冷静,无懈可击。
她隐隐觉察到,这少年远比表面冷漠来得复杂。
堂内气息凝结。
黑影在庙外游走未进,沈青稷一丝不苟地维持结界,曜兰则顺势以炼药的香气混淆嗅觉。
渊儿望着窗外昏黄天色,心头既有焦虑亦有微妙的安定。
对峙许久,门外追兵逐渐散去。
沈青稷松开掌心,灵力归于体内,表情恢复漠然。
从袖口取出一张地图,摊在桌面:“清晨前,荒城所有出口都会被封锁。
你们若想继续留在此地,必定死路一条。”
渊儿沉默,宗曜兰却首接问:“你为何愿意帮我们?
你……不怕我们牵连到你?”
沈青稷垂眸,淡淡道:“被族群流放之人,不该再信任何一方。
但曾欠一笔因果,需还。”
他收起地图,语气无比冷静:“我提出条件。
不论你们之后如何选择,今晚我护送你们避过追兵,明日你们需助我一事。”
曜兰敏锐:“何事?”
沈青稷抬眸,黑瞳中闪过某种隐秘的执念。
“找到星渊主脉石。”
渊儿心头悸动——主脉石乃星渊大陆灵力核心,历来为门派、世家、异族争夺。
如果沈青稷有所图谋,意味着更大的风暴将至。
宗曜兰轻轻摇头,目光灼灼望向渊儿。
渊儿在庙堂幽光中极力掩饰内心的震颤。
眼前的少年,或许正是荒城困局的钥匙,却也可能带来更深的纷争。
庙堂外,雨声终于停歇。
她收紧掌中的异族符印,目光向着断墙的缝隙望去——黑夜虽未散去,天边己有一线灰白。
逃亡不止,选择己刻在夜色深处。
庙门微启,朝向未知的荒城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