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龙乱世录》第一章 寒鸦与盐沼兖州的秋，总带着股洗不掉的血腥味。
林缚蜷缩在盐沼边缘的芦苇丛里，听着身后官军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三天前，他还在陈留郡的破庙里啃着半块发霉的麦饼，转眼间就成了官军口中“勾结黄巾贼”的钦犯——只因为他从死人堆里拖出了一个尚有气息的少年。
“搜！
仔细搜！
那反贼跑不远！”
铁甲摩擦声刺得耳膜生疼，林缚死死按住怀里的青铜虎符。
这是爹娘留给唯一的念想，巴掌大的虎符冰凉刺骨，背面“天下大同”西个字被他的汗渍浸得发亮。
马蹄声在芦苇丛外停住，一个粗嘎的嗓音响起：“头，这盐沼邪乎得很，进去怕是要陷里头，要不……怕个鸟！”
另一个声音踹了下马腹，“丢了反贼，太守砍的是你我的脑袋！
给我牵条狼狗来！”
林缚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知道这盐沼的厉害，去年冬天，三个挖盐的流民陷在里面，到开春才浮上来半截身子。
可眼下，后退是死，往前……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咬咬牙，拽起身边昏迷的少女——这是他从山贼窝里救下的，不知姓名，只知道她怀里揣着半卷烧焦的竹简。
此刻少女额头滚烫，呼吸微弱，像株被狂风打蔫的芦苇。
“走！”
林缚低喝一声，背起少女，深一脚浅一脚扎进盐沼。
黑色的淤泥瞬间没到膝盖，带着股腐臭的咸腥味。
每挪一步，都像有只无形的手在往下拽。
官军的怒骂声、狗吠声渐渐远了，只有风穿过芦苇的呜咽，像无数冤魂在哭。
不知走了多久，林缚的双腿早己麻木。
他忽然脚下一软，整个人往前扑倒，少女从他背上滑落，滚进一片浅浅的水洼。
“不！”
林缚伸手去捞，却摸到一块坚硬的东西。
借着惨淡的月光，他看清了——那是块青黑色的石板，边缘嵌着几根锈蚀的铁管，石板缝隙里渗出亮晶晶的水珠，舔一口，齁得人舌尖发麻。
是盐井！
林缚的心脏狂跳起来。
兖州产盐，可盐井都被士族和官军把持，流民想换半袋盐，得用命去搏。
他曾听老人们说，乱世里，盐比黄金还金贵。
他顾不上疲惫，用手刨开石板周围的淤泥。
越往下挖，咸味越浓，铁管里甚至开始滴下盐水。
他撕下衣角，缠在铁管上，又把少女的竹简卷起来当漏斗，居然真接了小半瓢水。
“有救了……”林缚喃喃自语，刚想叫醒少女，却见她怀里的竹简掉了出来，散开的竹片上，用朱砂写着“均田”二字。
就在这时，青铜虎符突然烫得惊人，像块烧红的烙铁。
林缚眼前一黑，无数陌生的画面涌进脑海——有高楼林立的街道，车水马龙，人人衣着光鲜；有亩产千斤的田地，机器轰鸣，不见半个人影；有书声琅琅的学堂，男女老少，捧着纸页泛黄的书本……“咳……咳咳……”少女的咳嗽声把他拽回现实。
虎符的温度渐渐退去，只留下掌心一片灼痛。
林缚看着昏迷的少女，又看了看脚下的盐井，忽然明白了什么。
爹娘说过，这虎符藏着“改天换地”的秘密。
以前他不信，可刚才那些画面太真实了——真实得像此刻盐沼里刺骨的寒冷，像少女滚烫的额头，像自己活下去的渴望。
“喂！
醒醒！”
林缚拍了拍少女的脸，“我们找到盐井了，能活下去了！”
少女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
那是双很亮的眼睛，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即使在这般狼狈的境地，也透着股倔强的光。
“你是谁？”
她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林缚，字玄度。”
他指了指盐井，“这里有盐，我们能换粮食。”
少女看着盐井里亮晶晶的水珠，又看了看林缚冻得发紫的嘴唇，忽然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我叫苏绾。
这是最后半块麦饼，你吃吧。”
林缚愣了愣。
他三天没吃东西了，麦饼的香味像只手，勾得他五脏六腑都在叫。
可他摇了摇头，把布包推回去：“你病着，你吃。”
苏绾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笑了，那笑容像雪地里绽开的梅：“你这人，倒不像个流民。”
“以前不是。”
林缚扯了扯嘴角，“爹娘是教书先生，去年……没躲过黄巾贼。”
苏绾的笑容淡了下去，低头啃了口麦饼，又递给他：“吃吧，想活下去，得有力气。
我爹是兖州小吏，前几日城破，他……”她没再说下去，只是把麦饼往林缚手里塞得更紧了。
林缚咬了一大口麦饼，干硬的饼渣剌得喉咙生疼，却让他尝到了久违的“活着”的滋味。
他看着苏绾额前被汗水浸湿的碎发，忽然想起虎符里的画面——那里的人，似乎不用为半块麦饼拼命。
“苏绾，”他咽下嘴里的饼，认真地说，“这盐井，我们不能独吞。”
苏绾挑眉：“你想分给谁？
官军？
还是山贼？”
“分给流民。”
林缚指着盐沼外连绵的芦苇丛，“我知道有个废弃的土堡，能住人。
我们把流民招来熬盐，换粮食，建个能安身的地方。”
苏绾愣住了，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你知道流民是什么样的？
他们抢起东西来，连亲娘都不认。”
“那是因为他们没见过别的活法。”
林缚握紧了青铜虎符，掌心的灼痛仿佛还在，“我见过……我知道人可以不用抢，不用逃，能踏踏实实种自己的田，读自己的书。”
他的声音不大，却透着股奇怪的力量。
苏绾看着他眼里的光，忽然想起父亲生前常说的一句话：“乱世里，最缺的不是粮食，是敢想的人。”
“好。”
她点了点头，把剩下的麦饼全塞给林缚，“我爹教过我记账，熬盐换粮的事，我帮你。”
风停了，盐沼上空飞过几只寒鸦，呱呱地叫着，像在预兆什么。
林缚背起苏绾，朝着记忆中那座土堡的方向走去。
黑色的淤泥依旧没到膝盖，可他的脚步却比来时稳了许多。
他不知道，这口盐井，这卷写着“均田”的竹简，还有怀里这枚滚烫的青铜虎符，会把他推向怎样的命运。
他只知道，从今天起，他不再是那个只想活下去的流民林缚。
他要在这乱世里，挖出一条通往“太平”的路。
哪怕这条路，要用盐沼的淤泥、无数人的尸骨，还有他自己的命去铺。
土堡的轮廓在暮色中渐渐清晰，像一头沉默的巨兽。
林缚深吸一口气，迈出了踏入乱世的第一步。
寒鸦在他头顶盘旋，青铜虎符在怀里微微发烫，像一个来自遥远时空的余温信号，指引着他走向未知的明天。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