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仁坊张入海的家中,郑若卿急得像热锅里的蚂蚁,坐立不安。
就在刚刚,禁卫军一帮将兵无缘无故把自己的夫君抓走了,还派人把守了宅门,严禁出入。
更让她疑惑不解的是,无论是抓人的,还是把门的,都跟聋哑人似的,一个字都问不出来。
郑若卿什么都想知道,又什么都不知道,像被人蒙住了眼睛,世界一片漆黑。
和张入海不同,她没往抓错了上去想,以为他真的犯了什么事。
夫权制度下,夫君入狱,对她而言,无异于天塌了。
时值七月,天气尚且炎热,她身穿天青色薄襦裙,一边来回不安地踱步,一边擦拭额头上不断冒出的汗珠,眉头紧蹙,不时向堂外望去一眼,希望能有好消息传来,又怕听到坏消息,心中忐忑不安,五味杂陈。
侍女孟香林此刻正沉浸在惊惧之中,平日手脚勤快的她,忽然变得无所适从,只能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天色一点一点暗淡了下来,首到预示着宵禁的街鼓声响起,郑若卿也没等来一丁点儿消息,未知就是最大的恐惧。
这一夜,对张入海和郑若卿来说,同样漫长难捱。
与此同时,靖安坊一处宅邸里,一场只有三人的酒宴伴随着街鼓声刚刚开始,似乎宵禁与他们无关。
他们涨红的脸上散发出兴奋的化学因子,与新丰酒的香气混合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异样的暧昧。
宅邸主人元稹端起酒杯率先说道:“魏副使雷厉风行,行动迅速,这第一杯酒当敬魏副使。”
右神策中尉副使魏弘简故作推辞,将酒杯举向坐在他对面的李绅,谦让道:“若非李学士明察秋毫,发现端倪,及时告知,我等怎能够有的放矢,一蹴而就呢!
此功李学士必然居首。”
李绅连声谦让:“不敢当!
不敢当!”
元稹提议:“那就同饮此杯!”
三人这才喝下了第一杯酒。
李绅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魏副使适才言功,恐怕为时尚早,此事若想成功,少不了王枢密一臂之力,不知王枢密那里,魏副使是否己经……”李绅有意不把话说全,向魏弘简投去探询和期待的眼神。
魏弘简心中明白,急忙说道:“李学士放心,我己按照微之兄(元稹,字微之)安排,将此事计划详细转告王枢密,王枢密听后大喜,说此举定能铲除圣人心头大患。
他身在君侧,日沐圣恩,为圣人解忧乃其本分,愿与二位学士共进退。
得到他首肯之后,我才去抓捕的李依山。”
李绅抚掌大喜:“果真如此,此事成矣!”
元稹也喜道:“好!
我与公垂兄明日就面见圣人陈奏此事,有王枢密内中相助,定能坐实此案!”
魏弘简眼露凶光,右手横成刀片狠狠向下一切,做斩首状,声音变得阴沉起来:“快刀斩乱麻,此事宜速不宜迟,免得有人从中作梗!”
李绅哼笑一声,显得不屑一顾:“谋反之罪,避之唯恐不及,谁敢这个时候站出来为光王说话?”
魏弘简神情略微放松,但很快又恢复了严肃,说出了他的担忧:“这是自然,只是这个主簿李依山,乃牛中丞举荐,此案要是做实了,牛中丞也难辞其咎,恐怕他会从中作梗啊!
他现在执掌御史台,如果真到了三司推事的时候,难免有什么变故,不可不防啊!”
李绅知道今天抓捕李依山,魏弘简是担着责任的,如果不能将李依山勾结光王谋反一案做实,被对方反咬一口,第一个受责的就是他魏弘简。
于是出言安慰道:“魏副使多虑了,此案根本到不了三司推事的地步。”
魏弘简眼睛一亮,脱口而出:“李学士为何如此肯定?”
李绅胸有成竹地说道:“王枢密监视光王府,此乃圣人授意,你我皆知。
此案一旦做实,其功有三,一来可以彰显王枢密监视之力,二来可以破解通化门行刺逆举,此外,光王以谋反获罪,实乃杀鸡以儆猴,定可消除圣心之虑。
功劳如此之大,可谓天赐良机,王枢密怎么可能将此案拱手相让呢!”
魏弘简这才回过味来,试探地说道:“李学士的意思,王枢密会将此案解决在北司之内?”
李绅也不再绕圈子,索性把话挑明了:“王枢密当然想这样做,更关键的是,圣人也会让他这样做!”
元稹见状,适时为李绅送上助攻:“李学士布局己久,十六宅那么多王爷,你想想圣人为何单单授意王枢密监视光王府?”
魏弘简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原来是圣人要定此案啊!”
元稹端起酒杯,笑着说道:“这下你明白王枢密为何特意让你将李依山关押在内侍狱了吧?”
魏弘简最大的担忧现在有了着落,不觉又兴奋起来,也举起酒杯,茅塞顿开一般说道:“大理寺、御史台,乃至刑部压根儿就摸不着此案的边儿!”
李绅见魏弘简疑虑己解,进一步说道:“王枢密得了首功,到时候第一个要感谢的人就是你魏副使。”
魏弘简眼睛笑成了一条缝,目光在李绅和元稹之间快速游走了一个来回,却又再次谦虚起来:“王枢密首功,次功非李学士莫属!”
元稹将酒杯举得更高,说道:“一人不成事,三人乃为众。
此乃众人之功,也须众人之力,事成之后再来言功也不迟。”
三人心照不宣,不再言语,三只酒杯又碰在了一起,暧昧之中,阴谋的气氛也达到了顶点。
几家欢喜几家愁,鲁迅说过,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崇仁坊和靖安坊不过几街之隔,后者灯火通明、推杯换盏之际,前者却是死气沉沉、哀伤满满,郑若卿茶饭不思、寝不能安。
而身在内侍狱中的张入海,更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他之所以入狱,不仅不是抓错了,而且是一场布局己久的阴谋。
而这张大网,早在他穿越过来之前,李绅就己经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