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孟阳拎着那点勉强盖住筐底的野菜根，踩着越来越刺眼的雪光往回走。
身上的旧棉袄被寒风打透，胃里空得发慌，但他心里却揣着一小团微弱的火苗——这点东西，至少能让清薇和妞妞喝上一口热乎的。
刚走近那排低矮的土坯房，还没到自家门口，就看到王老五和另外两个闲汉抄着袖子，靠在隔壁家背风的柴火垛旁，斜睨着他。
“嘿！
快看咱许大少爷回来了！”
王老五咧着嘴，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咋样啊孟阳？
搁后山湾子那边，挖着人参娃娃没？
让哥们儿也开开眼？”
他没理会王老五的讥讽，径首朝自家那扇歪斜的木板门走去。
“啧，还拎个破筐，装得跟真事儿似的。”
另一个闲汉嗤笑，“咋的，真指望那点苦了吧唧的婆婆丁根当饭吃？
那玩意儿喂猪猪都嫌拉嗓子！”
“人家许孟阳现在可是要学好了，知道顾家了嘛！”
王老五拔高嗓门，故意让周围可能探头出来的邻居都听见，“就是这顾家的法子……哈哈，挖野菜，咱后湾村的老娘们儿都不稀得干这活儿了！
丢份儿！”
刺耳的笑声在寒冷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响亮。
许孟阳的手在袖子里攥成了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能感受到身后那些目光，鄙夷、看笑话、难以置信。
他知道，在原主那烂泥扶不上墙的形象衬托下，他此刻任何一点想要变好的迹象，在这些人眼里都是滑稽可笑的表演。
但他不能停，更不能回头去争辩。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火气和屈辱，伸手推开了自家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屋里依旧冰冷，甚至比外面好不了多少。
李清薇正坐在炕沿，搂着妞妞，试图用自己单薄的身体给女儿一点温暖。
听到门响，她抬起头，看到是许孟阳，眼神里先是下意识地闪过一丝紧张，待看到他手里拎着的筐，以及他身上沾着的泥土和雪屑，那紧张又化为了浓浓的困惑。
许孟阳没说话，沉默地把筐放在炕沿边，然后走到水缸旁，拿起水瓢。
水缸里结了一层薄冰，他用力敲开，舀出半瓢带着冰碴的冷水。
“你……”李清薇看着他这一连串沉默的动作，忍不住开口，声音干涩。
许孟阳依旧没解释，他端着水瓢，又从门后找出一个破旧的瓦盆，将筐里的野菜根和那点荠菜倒进去，拿到院子里，就着冰冷的雪和那半瓢水，开始仔细地清洗起来。
冰冷刺骨的水瞬间将他的手冻得通红麻木，泥土混着雪水，弄得他袖口一片狼藉。
他蹲在院子里，低着头，一遍遍地搓洗着那些带着泥土的根茎，动作笨拙却异常认真。
李清薇站在门口，看着院子里那个蹲着的、背影显得有些孤寂的男人，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这真的是那个喝醉了就摔打东西、稍不顺心就对她们娘俩吼骂的许孟阳吗？
他去挖野菜，回来还自己清洗？
太阳真的打西边出来了？
妞妞也怯生生地从母亲身后探出小脑袋，黑溜溜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许孟阳将清洗好的野菜根拿回屋里，找了个缺了口的砂锅，添上水，将野菜根掰断放进去，又找出最后一点点粗盐粒撒进去，然后蹲在冰冷的灶膛前，开始生火。
家里仅剩的几根柴火潮湿，浓烟呛得他首流眼泪，好不容易才引燃一点微弱的火苗。
他小心地添着柴，控制着火势，橘红色的火光映在他沾着煤灰和疲惫的脸上，明明灭灭。
李清薇默默地看着他忙碌的背影，看着那口渐渐冒出热气的砂锅，喉咙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也没问。
她转身，从炕席底下摸索出最后小半块玉米面饼子，悄悄塞给了眼巴巴的妞妞。
砂锅里的水终于滚开，带着野菜特有苦涩气息的热雾弥漫开来，给这间冰冷的屋子增添了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
许孟阳盛了一碗稀薄的、几乎看不见油星的野菜根汤，端到李清薇面前。
“趁热，和妞妞分着喝点，暖暖身子。”
他的声音因为烟熏和干渴而异常沙哑。
李清薇看着那碗清澈见底、只有几根深色根茎沉浮的汤水，又抬头看着许孟阳那被冻得通红、带着划痕的手，和他明显凹陷下去的眼眶，嘴唇微微颤抖了一下。
她没有接碗，而是低下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你也喝点吧。”
许孟阳愣了一下，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涩中带着一丝微甜。
他把碗又往前递了递：“我吃过了，你们快喝。”
他知道她在撒谎，家里根本没有任何其他能吃的东西。
他也知道，自己这句“吃过了”更是漏洞百出。
但这一刻，两人之间似乎有某种坚冰，在这碗苦涩的野菜根汤的热气中，融化了一丁点。
李清薇终于接过碗，先小心地喂给妞妞喝了一口。
妞妞皱着小眉头，显然被那苦涩的味道***到了，但还是乖巧地咽了下去。
许孟阳看着这一幕，转身又蹲回灶膛前，借着添柴的动作，掩饰住自己发红的眼眶。
这碗汤，齁苦，拉嗓子。
但这碗汤，是他许孟阳重生在后湾村，用自己的双手，为妻女挣来的第一份食物。
柴火在灶膛里噼啪作响，映亮了他眼底深处那簇更加坚定的火焰。
野菜根只是开始。
后山湾子的松树林，村边那条冻实的河湾……那里，藏着让她们真正吃饱穿暖的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