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房的土炕冰冷得像一块铁板，王尹仲裹着带着潮气的旧被子，伤口一阵阵抽痛，加上心潮起伏，几乎一夜未眠。天刚蒙蒙亮，他就挣扎着爬了起来。
左胸和手臂的伤口经过一夜，肿胀得更厉害了，稍微一动就牵扯着疼。但他顾不得这些，轻手轻脚地来到外屋，开始生火做饭。
灶膛里的火光再次亮起，驱散了清晨的寒意。他熬了一锅金黄的小米粥，熥了几个掺着玉米面的窝窝头，又切了一小碟咸菜疙瘩。饭菜简单，却透着家的烟火气。
当他端着热粥和窝窝头走进正房时，黄莉霞已经醒了，正坐在炕沿，眼神有些茫然地看着窗外依旧飘洒的雪沫子。小紫晴还在熟睡，呼吸均匀，脸色也比昨晚红润了些。
“嫂子，醒了？吃点东西吧。”王尹仲把饭菜放在炕桌上，声音刻意放得很轻。
黄莉霞转过头，看到他苍白的脸色和胸前渗出的点点血迹，眼圈又是一红，连忙低下头，低声道：“你…你伤这么重，该我做饭的…”
“没事，我撑得住。”王尹仲摆摆手，扯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容，“你先吃，我去院里看看。”
他转身走出屋子，来到院子里。风雪小了些，但天空依旧阴沉。他走到墙角，拿起扫帚，开始一下一下地清扫院里的积雪。动作有些迟缓，左臂不敢太过用力，但神情却异常专注。
他在等。
等该来的人上门。
按照前世的记忆，以及他对李慧娜和吕大牛那伙人秉性的了解，他们绝不可能善罢甘休。昨天他让李慧娜颜面扫地，吃了那么大亏，今天这场“逼婚”的戏码，一定会如期上演，甚至可能更加激烈。
扫完雪，他又从柴火垛里挑了几根顺手的硬木棍子，靠在了院门后顺手的位置。有备无患。
时间一点点过去，屯子里渐渐有了人声和炊烟。偶尔有早起的屯邻路过王家院子，看到在院里活动、胸前还缠着绷带的王尹仲，都投来诧异和探究的目光，低声议论着。王尹仲只是淡淡点头，并不多言。
黄莉霞在屋里坐立不安，简单吃了点粥，就再也吃不下去了。小紫晴也醒了，乖巧地靠在娘亲身边，小口喝着粥，乌溜溜的大眼睛不时偷偷瞟向窗外忙碌的王尹仲。
“娘，叔叔…不打我们了吧？”小紫晴小声问，声音里还带着一丝后怕。
黄莉霞心中一酸，紧紧搂住女儿：“不打了，叔叔…叔叔是好人，他保护我们。”这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恍惚。几天前，小叔子还是那个为了李慧娜要把她们赶出家门的混账，如今却…
快到晌午的时候，院外终于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和喧哗声，由远及近。
来了！
王尹仲眼神一凛，放下手里的活计，直起身子，目光锐利地投向院门。
黄莉霞在屋里听到动静，脸色瞬间煞白，紧张地搂紧了小紫晴。
“咣当！”
院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撞在土墙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一大群人簇拥在门口，为首的，正是头上缠着纱布、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的公社供销社主任吕大牛！他穿着一身崭新的蓝色中山装，但此刻看起来却有些滑稽和狼狈。他身边，是李慧娜的父母李老栓和张巧嘴，两人都是一脸的蛮横和怒气。身后还跟着李慧娜的两个哥哥李大壮和李二壮，以及几个一看就是游手好闲的混混模样的青年，手里还拎着棍棒，显然是来壮声势的。
而被他们簇拥在中间的，正是身披一件半新红棉袄、头上盖着红盖头的李慧娜。她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身体微微颤抖，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
“王尹仲！你个瘪犊子给老子滚出来！”李老栓叉着腰，率先开骂，唾沫星子横飞，“昨天你把我闺女祸害了，今天想不认账？！没门！赶紧出来拜堂成亲！”
张巧嘴也尖着嗓子帮腔：“就是！占了俺家闺女的身子，想提上裤子不认人？俺告诉你，今天这婚，你结也得结，不结也得结！不然俺们老李家跟你没完！”
吕大牛阴沉着脸，没有说话，但那双三角眼里闪烁的怨毒和冷光，几乎要将王尹仲刺穿。昨天他被王尹仲当众揭穿丑事，又挨了打，这口气他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今天他亲自出马，就是要仗着身份和人多势众，逼王尹仲就范，把这顶绿帽子给他坐实了！只要结了婚，以后有的是机会拿捏这个愣头青。
院子里这么大的动静，早就惊动了左邻右舍。不少屯邻都围拢过来，站在王家院子外围观，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有人担忧，有人好奇，也有人幸灾乐祸。
王尹仲站在院子中央，面对这汹汹来势，脸上没有丝毫惧色，反而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讥讽的弧度。
他不紧不慢地拍了拍身上的雪屑，目光扫过吕大牛那张令人作呕的脸，最后落在盖着红盖头的李慧娜身上，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耳中：
“拜堂？成亲？”
他嗤笑一声，如同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跟一个肚子里揣着别人野种、跑来让我当活王八的破鞋成亲？”
“吕大牛，***搞大了下属的肚子，自己不敢认，就想找个冤大头接盘？你们这对狗男女，真当全天下人都是傻子吗？！”
这番话，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瞬间炸开了锅！
“啥？李慧娜怀上了？”
“还是吕主任的种？”
“我的天爷！真的假的？”
“怪不得这么急着逼婚呢！原来是想找下家！”
“王尹仲咋知道的？”
……
围观的屯邻们顿时哗然，交头接耳，看向李慧娜和吕大牛的目光充满了震惊、鄙夷和探寻。
“你放屁！王尹仲！你血口喷人！”李慧娜猛地一把扯掉头上的红盖头，露出那张虽然红肿未消却依旧刻意打扮过的脸，她气得浑身发抖，尖声哭叫起来，“你…你毁了俺的清白，现在还想往俺身上泼脏水！俺不活了！俺今天就死在你家门口！”
说着，她作势就要往旁边的院墙上撞，被她娘张巧嘴和李大壮死死拉住。
“尹仲啊！话可不能乱说啊！”张巧嘴一边假意拦着女儿，一边对着王尹仲哭天抢地，“俺家慧娜清清白白一个大姑娘，跟了你，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你咋能这么糟践她啊！你这让她以后咋做人啊！”
李老栓和李大壮、李二壮更是撸胳膊挽袖子，就要冲上来动手：“王尹仲！***你祖宗！你敢污蔑我妹（闺女）！老子今天废了你！”
吕大牛脸色铁青，终于开口，声音阴沉带着威胁：“王尹仲！说话要讲证据！你无凭无据，污蔑国家干部和女同志的清白，这是犯罪！信不信我让公社民兵把你抓起来！”
他试图用身份和权势来压人。
“证据？”王尹仲面对众人的指责和威胁，毫无慌乱，他上前一步，目光如电，死死盯住李慧娜，“李慧娜，你敢摸着良心说，你肚子里没货？你敢说你这一个多月没找赤脚医生孙半张看过？没开过安胎的药？”
他根据前世的记忆和细节，精准地抛出了线索。
李慧娜的哭声戛然而止，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眼神中充满了惊恐。他…他怎么连孙半张开药都知道？！
王尹仲不给她反应的时间，继续逼问，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你敢不敢现在就让孙半张，或者去公社卫生院找个医生来，当场给你号号脉！看看你是不是喜脉！看看你怀了多久的身孕！”
“要是号出来你没怀，或者怀的日子不对，不用你们动手，我王尹仲自己砍了脑袋给你们当球踢！”
这斩钉截铁、以命作赌的架势，瞬间镇住了所有人！
院子里一片死寂，连风声都仿佛停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李慧娜身上。
李慧娜彻底慌了神，王尹仲的每一句话都像刀子一样扎在她最心虚的地方。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小腹，眼神躲闪，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这心虚到极点的表现，无异于不打自招！
围观的人群再次哗然！
“看她那样子！八成是真的！”
“我的妈呀！真怀上了！”
“还捂肚子！这不是心虚是啥？”
“吕大牛真不是个东西！搞大人家肚子不敢认！”
“老李家真缺德！想坑老王大小子！”
吕大牛和李家众人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他们没想到王尹仲竟然如此难缠，句句戳中要害！
“你…你胡说！我没有！你污蔑！”李慧娜在巨大的压力下，心态彻底崩溃，只会苍白无力地重复着这句话，涕泪横流，之前的楚楚可怜变成了歇斯底里。
就在这极度混乱的时刻，王尹仲眼中寒光一闪。
他看似无意地向前迈了半步，脚下一滑，身子一个趔趄，手肘“恰好”重重地撞在了正心神大乱、试图往张巧嘴身后躲的李慧娜的腰侧！
“啊呀！”
李慧娜猝不及防，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撞弄得失去了平衡，惊叫一声，脚下拌蒜，整个人向前踉跄扑去！
她今天为了显得苗条，棉裤腰带系得并不紧，这一扑一挣之下，只听得“嘎嘣”一声细响，那根红布裤腰带竟然应声崩断！
厚重的棉裤瞬间失去了束缚，顺着她的臀腿就滑落了下去，直接褪到了脚踝！露出了里面穿着的单薄衬裤，以及那虽然被厚衣服遮掩、但此刻在跌倒姿势下依旧能看出些许不自然微微隆起的小腹！
虽然衬裤还穿着，并未完全走光，但这裤腰带崩断、棉裤滑落的景象，在这年代，尤其是大庭广众之下，已经是极其不雅和丢人现眼到了极点！
再加上她那明显异于常人的小腹轮廓…
“哗——！”
人群彻底炸开了锅！
“裤腰带都松了！”
“快看她的肚子！真鼓起来了！”
“这哪是姑娘家的身子！这分明就是怀了！”
“丢人呐！真丢人！”
“老李家的脸都被她丢尽了！”
无数的指指点点，鄙夷的目光，嘲讽的议论，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李慧娜淹没。她羞愤欲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手忙脚乱地想提起裤子，却因为惊慌和棉裤厚重，越是慌乱越是提不上，整个人瘫坐在冰冷的雪地里，形象全无，只剩下绝望的嚎哭。
“啧啧，‘裤腰带松’，这话还真是一点没说错。”王尹仲站直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雪地里狼狈不堪的李慧娜，语气里的讽刺如同冰锥，狠狠扎进所有李家人和吕大牛的心口。
李老栓、张巧嘴等人气得浑身发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想要骂街，却发现自己这边已经彻底没了底气，周围全是鄙夷和指责的目光。
吕大牛更是面如死灰，他知道，今天这事彻底完了！他的名声，他的前途，全都被王尹仲当众撕得粉碎！他怨毒无比地瞪了王尹仲一眼，又看了一眼雪地里丢尽颜面的李慧娜，心中又恨又怕，只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他悄悄挪动脚步，就想趁着混乱，溜出人群。
但王尹仲的目光，从一开始就没有离开过他！
想跑？
上辈子坑我当接盘侠，这辈子还想全身而退？
门都没有！
王尹仲眼神一厉，新仇旧恨瞬间涌上心头，他猛地弯腰，抄起刚才就放在脚边的一根结实的顶门棍！
“吕大牛！你个***王八蛋！想往哪儿跑！”
他发出一声如同受伤猛虎般的咆哮，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朝着正要偷偷溜走的吕大牛猛扑过去！
手中的顶门棍，带着积攒了两世的怒火和恨意，划破寒冷的空气，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地朝着吕大牛的后脑勺抡了过去！
这一棍，势大力沉，快如闪电！
吕大牛只听到身后恶风不善，吓得魂飞魄散，刚想回头，根本来不及躲闪！
“砰！！”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顶门棍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吕大牛的脑袋侧后方！
吕大牛连哼都没哼出一声，眼前一黑，如同一个被砍倒的木头桩子，直接向前扑倒在地，一动不动了。鲜红的血液，瞬间从他头上的伤口和口鼻中汩汩涌出，染红了他身下的白雪。
整个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风雪呼啸的声音，以及李慧娜绝望的哭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