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监十七年，冬。
朔风卷着鹅毛大雪，将建康城外的栖霞寺裹成一片素白。
禅房的窗纸上，映着一道单薄的身影，正跪在蒲团上，一下下擦拭着案上的木鱼。
女子名叫了尘，是寺里最不起眼的哑尼。
她无父无母，三年前被方丈带回寺中时，喉间中了奇毒，再也不能说话。
寺里的小尼姑们私下都说，了尘模样清绝，不像凡尘中人，可偏偏是个哑巴，又总爱独来独往，连佛前祈福，都只敢躲在最偏的角落。
没人知道，了尘的喉毒，是为了救一个人所中。
更没人知道，她每日擦拭的木鱼腹内，刻着两个小字——萧煜。
雪停时，山门外传来一阵杂乱的马蹄声。
了尘握着木鱼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她掀起禅房的布帘，远远望见一队黑衣骑士簇拥着一辆青布马车，停在山门处。
为首的骑士翻身下马，对着马车恭敬行礼：“殿下，栖霞寺到了。”
车帘掀开，一个身着玄色锦袍的年轻男子弯腰走出。
他眉目清俊，气质矜贵，只是眉宇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愁绪，正是当今陛下的第七子，被封为“煜王”的萧煜。
三年前，宫廷内乱，太子构陷诸王，萧煜的母妃被赐死，他侥幸逃出宫，一路被追杀，辗转到了栖霞山脚下。
当时的了尘还不是哑尼，她是隐世医者的弟子，恰巧采药路过，见萧煜身负重伤、昏迷不醒，便将他救回草庐。
为了替他吸出胸口的毒血，她自己中了余毒，坏了嗓子。
萧煜醒来后，只记得一个模糊的身影，却因她当时为避嫌，用面纱遮了脸，再加上毒发后嗓音嘶哑，竟没能认出她。
后来萧煜需隐匿身份，她便求方丈收留，扮作哑尼，守在他身边。
这三年，萧煜在寺中韬光养晦，暗中联络旧部。
了尘每日除了做功课，便是变着法子照料他——清晨，她会提前在他习剑的石坪旁放上温好的姜汤；夜晚，她会悄悄将他磨破的剑穗缝补完好；他偶感风寒，她便顶着风雪去后山采草药，煮成汤剂放在他的禅房门口，从不敢留名。
萧煜并非全然无情，只是他心中装着复国大业，又总觉得那位“救命恩人”定是位温婉贤淑的女子，而非眼前这个沉默寡言的哑尼。
他对了尘，只有几分对寺中僧人的客气，偶尔见她笨拙地比划着手势递东西，也只当是僧人的善意。
开春时，萧煜的旧部传来消息，朝中局势有变，几位老臣愿助他复位。
可复位需得兵权，而手握京畿兵权的镇北侯，恰好有一女，年方十八，待字闺中。
镇北侯早有扶持新君之意，只是迟迟未选定人选。
萧煜知道，若能娶镇北侯之女为妻，便能借到兵权，可他心中始终念着那位“救命恩人”，一时犹豫不决。
这日，镇北侯府的小姐沈清婉随母亲来栖霞寺上香。
沈清婉生得花容月貌，一身粉裙，身姿窈窕，一进寺门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她路过石坪时，恰巧看到萧煜在练剑，剑风凌厉，身姿挺拔，不由得看呆了。
萧煜收剑转身，见是沈清婉，微微一怔。
沈清婉脸颊微红，屈膝行礼：“见过煜王殿下。”
原来，沈清婉早就知晓萧煜的身份，镇北侯也有意让女儿与他接触。
两人交谈间，沈清婉谈吐得体，又对时局颇有见解，萧煜心中暗暗赞赏。
恰在此时，了尘端着刚煮好的茶过来，见两人相谈甚欢，脚步顿了顿，默默将茶盘放在石桌上，便要退开。
“等等。”
沈清婉叫住她，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语气带着几分娇纵，“你就是寺里那个哑尼？
看你这模样，倒不像个出家人。”
了尘低下头，双手合十，微微躬身。
萧煜皱眉，对沈清婉道：“沈小姐，了尘师父是出家人，不可无礼。”
沈清婉撇撇嘴，没再说话，却趁萧煜不注意，悄悄踩了了尘的脚。
了尘吃痛，却只是咬着唇，没敢作声。
回去的路上，沈清婉对母亲说：“娘，那萧煜殿下气度不凡，只是身边跟着个哑尼，看着碍眼。”
镇北侯夫人笑道：“傻女儿，一个哑尼而己，若你真嫁了殿下，还不是你说了算？”
几日后，沈清婉再次来寺中，特意找到了尘，将一支金钗丢在她面前：“拿着这支钗，离开栖霞寺。
殿下是做大事的人，身边不该有你这样的累赘。”
了尘看着地上的金钗，又望向萧煜禅房的方向，眼中泛起一层水雾。
她蹲下身，捡起金钗，轻轻放在沈清婉面前，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
她不能走。
她答应过师父，要护萧煜周全，要看着他平安复位。
可她不知道，一场更大的危机，正在悄然逼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