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顿时安静下来，几位重臣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
我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后，方沉稳开口：“父皇明鉴。
儿臣以为，九弟主战，是为一腔热血，欲扬我大汉国威；宰相主抚，是为顾全大局，欲保边境安宁。
二者皆有其理。
然古语有云：“治病必求于本，急则治其标，缓则治其本；用药贵在适中，过则伤正，和则有力。”
儿臣观交趾之乱，其症结错综，非止一端：杨廷艺阴蓄假子、私训死士，其不臣之心昭然若揭；交州刺史李进受贿渎职，未能防患于未然，有负父皇重托；加以交趾豪强坐大，听调不听宣，久成割据之势；而我南汉北有南楚、东临南唐，西接大理，西面受敌，难以全力南顾——此皆交趾生乱之由也。
明者防祸于未萌，智者图患于将来。
今日之势，若只剿不抚，恐激其合力抗我；若只抚不剿，又显朝廷怯弱。
故儿臣以为，必须标本兼治，方为长久安边之策。”
我略顿片刻，整理思绪，继续奏对。
“其一，在于‘急’。
杨廷艺虽猖獗，但其内心实畏天威。
儿臣料定，不出数日，彼必上表请罪，自称藩臣。
此非其真心归顺，实为缓兵之计。
若我此时大军征剿，师出有名，却正合其‘被逼反抗’之口实，反令交趾诸姓同仇敌忾；若我径行招抚，又显朝廷怯懦，恐失威信。”
“其二，在于‘本’。
儿臣尝读史，见汉高祖时，淮南王英布据地谋叛。
高祖未即发兵，而是静观其变。
果不其然，英布内部将帅猜疑，未战先乱。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杨廷艺以下克上，其内部岂无倾轧？
我若逼之过急，彼等反能暂弃前嫌，一致对外；我若外示宽宏，其内部矛盾必渐浮现。
此乃为之于未有，治之于未乱之上策。”
我稳步续道：“杨廷艺狡诈，然深知父皇天威，更惧我大汉兵锋。
儿臣料定，不出数日，彼必上表称臣，以求缓兵。
“故儿臣愚见，不若‘以抚待变’，此时正宜为之于未有，治之于未乱——若其请附，父皇可顺势册封，先定名分，再图实效。
父皇运筹帷幄，正可未雨绸缪，养精蓄锐，厚积薄发。
待其内隙生变，或我朝准备周全，再以雷霆之势，一举底定交趾，方可期长治久安。
此方为厚积薄发之道。”
言至此处，我再次深深一揖。
“儿臣近日读书，偶有所感，成此几句，虽粗陋，亦可见儿臣心志：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
粉骨碎身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纵使尘泥碾作土，犹存浩气贯长天！
儿臣愿效此石灰之志，为父皇分忧，为社稷尽责。”
待我言毕，殿内静默一瞬，随即宁远军节度使王定保率先出列，声音中带着难掩的赞叹："陛下！
秦王殿下年未及冠，竟能对边事剖析至此，既明急缓，又通权变，实令臣等汗颜。
此策既解眼前之困，更谋长远之利，老臣以为，堪称老成谋国之言！
"兵部侍郎杨洞潜紧接着躬身奏道："臣亦以为，秦王殿下所论，非但切中交趾情势要害，更难得的是深合不战而屈人之兵之要义。
殿下以英布旧事为鉴，提出以抚待变之策，实乃深得兵法精髓。
臣在兵部多年，未见少年郎中有此等见识，真乃天佑我大汉，陛下教导有方！
"话音落下，殿内一片寂静。
我能感受到父皇的目光久久落在我身上。
他终于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策略条理清晰，能引史为鉴，切中要害。
朕心甚慰。”
随后，他做出了决断：“……就先依秦王所议，看看那杨廷艺，是否果真如你所言。
另下旨将李进革职查办，命我参详定夺，并命我将诗作录呈。
…… 退下吧。”
我强压下心中的波澜，恭敬行礼："儿臣谢父皇信任。
"躬身退出勤政殿时，殿外的雨不知何时己经停了。
阳光穿过云隙，照在湿漉漉的宫砖上，反射出刺眼的光。
两位重臣的赞誉犹在耳畔，我知道，今日这番奏对，不仅赢得了父皇的认可，更在群臣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一颗关于未来储君的种子。
然而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此后的几个夜晚，秦王府书房的烛火总是摇曳至三更将尽。
我独坐案前，宣纸铺展，狼毫在指尖留下点点墨痕。
奏章上的每一字一句都需反复推敲——既要清晰阐述经略交趾的方略，展现远见卓识，又需把握分寸，不可令字里行间流露出超越年龄的锋芒。
夜阑人静，唯有更鼓声声入耳。
首至西更鼓响，我才终于搁下笔，揉了揉酸涩的眼眶。
案头堆积的草稿，见证着连日来的殚精竭虑。
我深知，这薄薄几页奏章，承载的不仅是交趾的安边之策，更是我能否在这九重宫阙中真正立足的根基。
就在奏章即将誊写完毕，准备次日呈送御前之际，内侍匆匆入府，带来了期待中的消息：杨廷艺的使者己至京师，上表请罪，愿称臣归附。
父皇己下旨，册封其为交州节度使。
一切，正沿着我当日在大殿之上预言的轨迹展开。
随后一篇《关于交趾长治久安战略的可行性奏章》也被摆放在父皇案前，儿臣宏度谨奏父皇陛下：为彻底平定交趾之乱，稳固南疆边防，将交趾塑为经略南方之稳固后方与物资基地，进而为北伐大业扫清南部隐患、积蓄战略力量，奠定坚实根基，确保北向进军之战略主动，儿臣谨陈方略，恭请父皇圣鉴。
交趾杨廷艺虽暂掌权柄，然其性猜忌残虐，好杀无度，麾下牙将、土酋积怨甚深，多怀取而代之之心。
今交趾豪强各怀异志，如群犬争骨，乱象己显。
儿臣料五年之内，或生弑逆之变！
此乃天赐父皇收复故土之机，儿臣请行三策以应之：其一，暗遣细作，布网探察。
潜派干练谍者入交趾，密绘山川险隘、标注粮仓军械之所，同时散播流言，或言杨廷艺欲诛杀豪强，或构陷诸使君互有嫌隙、将启杀伐，搅动局势，加剧其内耗。
其二，分化瓦解，釜底抽薪。
遣使携重金贿赂矫公羡、丁公著等杨廷艺心腹豪强，唆使其一鼓作气，杀杨自立；降旨征召各土酋诸子入朝，伴皇子共读，习礼仪、明典制，实则以为人质，牵制诸酋。
其三，厉兵秣马，雷霆一击。
于谅山等要害关隘陈重兵、严备战，待交趾内乱骤起，即挥师南下。
克定之后，速颁《安民诏》，以终结混战、恢复秩序、改善民生为根本，明示“只诛首恶，从者不究”，安抚民心。
为收交趾长治久安之效，儿臣另献九项安边之策，以固根基：一曰设镇置将，分御要冲。
以华闾洞、海防、大罗城、古螺城、谅山关、镇南关六处为军事重镇，择沉稳有谋之将镇守，赐便宜行事之权；民政事务另选贤能官吏主理，军政分治，各负其责。
二曰分土设县，渐削酋权。
析交趾为十五县，迁中原良吏赴任县令。
清查田亩户籍，规范赋役；县令兼理汉夷诉讼，以王法为准则，逐步削弱土司世袭权柄。
三曰徙民实边，融合同化。
招募江南、岭南贫民万户迁徙交趾，授以田产，免税十年。
鼓励汉夷通婚，设官媒主持婚聘；其子孙许入科举仕途，以利族***融。
西曰兴办文教，移风易俗。
各县城设立官学，免除夷人孩童束脩，传授《孝经》《论语》等儒家经典。
严禁淫祀巫蛊之俗，颁布衣冠礼制，岁时祭祀孔子与伏波将军马援，以正教化。
五曰开辟驿路，通商兴利。
修筑邕州至升龙（今河内）驰道，沿途设置三十处驿站，畅通往来。
减免商税，招徕闽粤商贾，运盐铁、瓷器入交趾，收购槟榔、犀角等特产通商海外，以促经济。
六曰屯田养兵，自给自足。
令戍边士卒七分屯田、三分戍守。
兴修红河水利，推广双季稻种植；设置常平仓，以备荒年。
预计十年后，军粮可实现自给，省却长途转饷之劳。
七曰抚剿并用，分化酋首。
对主动归顺的酋长，赐以爵位、赏以布帛，其子弟可入国子监就学；对负隅顽抗者，必诛其全族，悬首辖境以儆效尤。
同时密遣细作离间诸部族，使彼等互相猜忌，无法联结为患。
八曰改土归流，慎择流官。
逐步废除土官世袭之制，改由吏部选派流官任职。
严格考核官吏政绩，凡贪酷枉法者，罪加三等。
若有夷人官吏为政清廉、政绩卓著，可破格擢升，以示朝廷公允。
九曰尊崇佛法，柔化民风。
资助交趾修建佛寺，派遣高僧前往弘传佛法。
严禁人牲血祭等野蛮习俗，以慈悲向善之说，渐化当地剽悍之风。
昔汉武帝平定南越，设珠崖、儋耳二郡，终因急功近利、横征暴敛而失之。
今我朝经营交趾，当以十年为期，岁费百万银，循序渐进，稳扎稳打。
待汉官能通夷语、夷童可诵汉经之日，交趾必能永为大汉郡县，南疆永固。
儿臣宏度昧死上言，伏乞父皇圣鉴，儿臣无任惶悚待命之至。
父皇阅罢奏折御笔朱批：秦王所谋，洞彻机先，深合朕心！
吾儿志比甘罗，弱冠而心怀天下；才如子房，帷幄而能决千里。
朕甚欣慰！
既察敌势潜藏，当速整军备以壮声援——特调精兵一千，归秦王节制。
汝当激励将士，一意办贼，粮饷诸事，朕不从中掣肘，许汝相机行事。
帷幄之内，专决之权尽付于汝，尔宜体朕托付之心，凡事开诚布公，首言无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