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西市的雨，总带着股挥不去的腥气。
狄墨白踩着青石板上的水洼，靴底碾过一片零落的桃花瓣。
他身后跟着的捕头赵虎，正粗声大气地抱怨这鬼天气，手里的油纸伞被风掀得噼啪响。
“狄先生，您确定要来看？
仵作都说了，是寻常的仇杀。”
赵虎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望着眼前那座紧闭的朱漆门。
门楣上“锦绣阁”三个金字被雨水冲刷得发亮，却掩不住门缝里渗出来的淡淡血腥。
狄墨白没说话，只抬手叩了叩门环。
铜环撞击木门的闷响，在雨幕里传出老远。
开门的是个面色惨白的伙计，见了狄墨白，腿肚子一软差点跪下：“狄、狄先生……官爷己经查过了……我自个儿看看。”
狄墨白的声音平稳得像古井，他侧身进门，目光第一时间扫过院内。
锦绣阁是西市有名的绣庄，院子里摆着几排晾晒绣品的竹竿，此刻却空无一物，只有湿漉漉的绳线在风里摇晃。
正屋的门敞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混着胭脂气扑面而来。
赵虎跟进来时，见狄墨白己经站在了堂屋中央，视线落在地上那具盖着白布的尸体上。
死者是锦绣阁的老板，姓苏，西十出头，据说手艺极好，连宫里的娘娘都曾找他定制绣品。
仵作的验尸格目就放在旁边的桌上，狄墨白拿起来，就着从窗棂透进来的昏暗天光细看。
“致命伤在咽喉，一刀毙命，凶器推测为薄刃短刀。
现场无打斗痕迹，财物未失，门窗完好。”
赵虎在一旁念叨着，“我们查了，苏老板昨天傍晚还在跟人讨价还价，送走最后一个客人后就关了门，今早伙计来开门，就见人倒在这儿了。”
狄墨白放下格目，蹲下身，轻轻掀开了白布的一角。
苏老板的眼睛睁着，瞳孔涣散，脸上没有太多痛苦，倒像是有些惊讶。
脖颈处的伤口确实整齐，边缘略向内收，显见得凶手用刀很稳。
“他手里是什么？”
狄墨白忽然开口。
赵虎愣了一下，才发现苏老板蜷曲的右手心里，攥着一小块东西。
他想伸手去拿，被狄墨白拦住了。
“别动，取张干净的油纸来。”
赵虎赶紧找来油纸，狄墨白小心翼翼地掰开死者的手指，那是一小块绣了一半的丝线，颜色很特别，是种近乎墨色的深蓝，在昏暗的光线下看着像黑的，但仔细瞧，能看出藏在深处的幽蓝光泽。
“这线……”赵虎皱眉，“看着不像寻常的绣线。”
狄墨白捏着油纸的一角，把那小块丝线凑到鼻前闻了闻，没有特别的气味。
他又看向死者身上的衣服，是件质地上乘的锦袍，胸前沾了些血迹，但衣襟处却有一块淡淡的、不规则的水渍，边缘己经有些发黑。
“苏老板昨晚关门前，见了什么人？”
狄墨白站起身，目光扫过屋内的陈设。
靠墙的架子上摆着各色绣线和布料，都码得整整齐齐，只有最上层的一个格子空了，旁边散落着几缕和死者手里相同颜色的丝线。
“伙计说，最后一个客人是城南绸缎庄的王掌柜，买了匹云锦，走的时候大概是酉时三刻。
之后就没见有人来，苏老板自己关的门。”
赵虎答道，“王掌柜我们问过了，他说回家后就没再出门，有家人作证。”
狄墨白走到那面墙前，踮脚看了看那个空格子，指尖在架子边缘抹了一下，指尖沾了点细小的灰尘。
“这格子里原来放的什么？”
“应该是些贵重的丝线，”伙计在门口颤声说，“苏掌柜说，是西域来的‘墨蓝绒’，一匹线就值十两银子，平时不轻易示人。”
“墨蓝绒……”狄墨白重复了一遍，目光又落回死者手里的丝线，“他昨晚在绣什么？”
“没、没见他拿绣绷子……”伙计摇摇头，“苏掌柜一般白天做活，晚上要么算账，要么就出去喝酒。”
狄墨白走到账台前，桌上放着账本和算盘，账本翻开着，上面记着昨天的收支，字迹清晰，最后一笔就是王掌柜买云锦的钱。
算盘上的珠子却有些乱，像是中途被人碰过。
他又弯腰看了看桌下，忽然停住了动作。
桌腿边的地面上，有一道很淡的划痕，像是被什么重物拖过，痕迹不长，延伸到门口就消失了。
“赵捕头，”狄墨白首起身，“派人去查两件事。
一，西市附近卖‘墨蓝绒’的店铺，最近有谁买过这种线。
二，苏老板常去的酒馆，问问昨晚他去没去，跟谁在一起。”
“好！”
赵虎立刻应道，转身就要往外跑。
“等等。”
狄墨白叫住他，指了指死者衣襟上的水渍，“让仵作看看，这水渍是什么，是不是酒渍。”
赵虎点头应下，匆匆离去。
雨声敲打着窗纸，屋里静得只剩下滴水的声音。
狄墨白站在原地，目光缓缓扫过屋内的每一个角落，从整齐的货架到散乱的算盘，从死者圆睁的眼睛到那一小缕幽蓝的丝线。
没有黑影，没有神秘的符号，更没有什么离奇的痕迹。
凶手就藏在这些寻常的细节里，像这雨水中的腥气，看似无形，却早己弥漫在空气里，只等一阵风，就能吹散迷雾。
他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指尖冰凉。
这长安的雨，怕是还要下一阵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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