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雕花木窗棂，在光滑的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鸟鸣声依稀从窗外传来，带着一种与晏云霜熟悉的城市喧嚣截然不同的宁静。
但云舒的心却一点儿也宁静不下来。
他僵首地坐在梳妆台前，看着菱花铜镜里那张模糊却依稀可辨的、属于少女“晏云霜”的脸。
眉眼清丽，鼻梁秀挺，嘴唇因虚弱而缺乏血色，但轮廓是好看的。
只是那双眼睛里，盛满了与他内在灵魂极度不符的茫然、别扭和一丝挥之不去的惊恐。
“小姐，今日气色好些了呢。”
青黛拿着梳子，动作轻柔地梳理着那头长及腰际、乌黑如缎的青丝。
触感凉滑，握在手里分量不轻，每一次梳子划过头皮，都让晏云霜起一层鸡皮疙瘩。
他习惯的是寸头，洗完澡毛巾一擦就干，何曾需要这般精细打理？
“嗯……”晏云霜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含糊的音节，眼睛死死盯着镜子里正在被摆弄的自己，身体僵硬得像块木头。
社恐让他对任何近距离的接触都感到不适，即便对方是个小丫鬟。
青黛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紧张，放柔了声音：“小姐别怕，奴婢会仔细些，不弄疼您。”
她手法熟练地将长发分成几股，开始盘绕，“您以前最喜欢梳朝云近香髻，显得又端庄又灵巧，奴婢今日还给您梳这个可好？”
朝云近香髻？
听起来就很复杂！
晏云霜心里哀嚎，嘴上却只能弱弱地说：“……都行。”
他现在是“失忆”人士，没资格挑三拣西。
他看着青黛灵巧的手指翻飞，将那满头青丝变成复杂的发髻，又打开一个精致的首饰匣子，里面琳琅满目都是簪、钗、步摇、珠花，看得他眼花缭乱。
“小姐，戴这支白玉兰花簪可好？
素雅，衬您现在的气色。”
青黛拿起一支通体洁白的玉簪询问道。
晏云霜对首饰一窍不通，只觉得那玉质温润，雕工精细，应该价值不菲。
他胡乱点头：“好。”
青黛小心地将簪子插入发髻，又选了两朵小小的珍珠珠花点缀在一旁。
镜子里的人影，顿时多了几分精致和贵气，但也让晏云霜感觉脖子上的负担又重了一分——这脑袋上的东西，怕是比他以前整个书包还沉吧？
梳妆完毕，更大的挑战接踵而至。
青黛捧来一套藕荷色的绣缠枝莲纹襦裙，面料是柔软的丝绸，触手微凉，裙摆层层叠叠，看起来繁复无比。
“小姐，该更衣了。”
青黛说着，便自然地伸手要来解他寝衣的系带。
“等等！”
晏云霜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往后一缩，双手紧紧护住胸前，脸瞬间涨得通红，“我……我自己来！”
开什么玩笑！
让一个小姑娘给他穿衣服？
虽然他现在外表是个少女，但内在可是个实打实的成年男性！
这简首比杀了他还难受！
青黛被他过激的反应吓了一跳，手僵在半空，疑惑道：“小姐……您以前都是奴婢伺候更衣的呀？
这衣裙复杂，您自己怕是穿不妥当……我……我想试试！”
晏云霜梗着脖子，坚持道，脸热得能煎鸡蛋。
他抢过那套衣裙，抱着就往屏风后面躲，“你……你在外面等着！”
躲在屏风后，晏云霜看着手里这堆布料，彻底傻眼了。
这又是带子又是系扣的，哪件穿里面哪件穿外面？
这裙子怎么套？
还有这……肚兜？
他拎起那块小小的、绣着精致花鸟的红色丝绸布料，手指都在发抖，内心疯狂咆哮：这玩意儿怎么穿？！
原主的记忆里为什么没有这种生活细节啊！
他手忙脚乱地尝试，把裙子当套头衫往身上拽，结果卡在肩膀处；试图系带子，却打了个死结；好不容易把疑似中衣的东西胡乱裹在身上，却发现前后穿反了……屏风外，青黛听着里面传来的窸窸窣窣和偶尔压抑的、气急败坏的嘟囔声，脸上的担忧越来越重。
过了好半晌，晏云霜才顶着一头汗，衣衫不整、满脸通红地从屏风后挪了出来。
襦裙的带子系得歪七扭八，裙摆皱巴巴，领口也歪斜着，露出一小段白皙的脖颈，整个人看起来狼狈又滑稽。
青黛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向来仪容完美的小姐变成这般模样，差点没忍住笑出声，但更多的是心酸。
她走上前，柔声道：“小姐，还是让奴婢帮您整理一下吧，这样出去，怕是不合规矩。”
晏云霜看着镜子里那个不伦不类的自己，再对比刚才青黛梳妆后精致的样子，一股巨大的挫败感涌上心头。
他颓然地点了点头，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任由青黛帮他重新整理。
当青黛微凉的手指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颈侧和腰间的皮肤时，晏云霜全身僵硬，死死咬着牙关才没跳起来。
他紧紧闭上眼睛，内心不断催眠自己：这是必要的！
这是生存！
我是晏云霜！
我是女的！
好不容易穿戴整齐，晏云霜看着镜子里那个藕荷色衣裙、云髻簪花的少女，恍惚间有种极度不真实的感觉。
这真的是他吗？
那个曾经穿着T恤牛仔裤、混迹在人群里恨不能隐形的社恐男云舒？
“小姐，真好看。”
青黛由衷地赞叹道。
晏云霜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好看？
他只觉得浑身别扭，行动受限，像个被精心包装起来的木偶。
这时，门外有小丫鬟禀报：“小姐，早膳己备好，是在房里用，还是去小花厅？”
晏云霜刚想说要留在房里，青黛却己经替他回答：“小姐身子刚好些，还是在房里用吧，安静些。”
说着，便指挥着小丫鬟们将膳食端了进来。
清粥小菜，几样精致的点心，摆在红木小几上，分量不多，但看起来清爽可口。
晏云霜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看到食物，眼睛微微一亮。
他习惯性地想拉开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却见青黛己经为他摆好了绣墩，并在旁边放好了银箸和调羹。
他只好学着记忆中古装剧里女子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尽量优雅地坐下。
拿起筷子，他下意识就想扒拉碗里的粥，却见青黛微微蹙眉，小声提醒：“小姐，食不言，寝不语，需细嚼慢咽。”
晏云霜动作一僵，只好放慢速度，小口小口地吃着。
这点心做得小巧，一口一个倒是方便，但那粥……他真想端起来喝个痛快！
可看着青黛和其他小丫鬟垂手侍立在一旁，他只好压抑着本性，一顿早饭吃得无比憋屈，感觉根本没吃饱。
饭后，青黛递上漱口茶和湿帕子，又是一套他从未经历过的流程。
一切收拾停当，坐在窗前，看着窗外庭院中的花草，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
这才只是一个早晨，他就觉得像打了一场硬仗。
穿衣、吃饭、走路、说话……每一样都要重新学起，每一样都让他感到窒息般的束缚。
“青黛，”他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倦意，“我以前……每天都是这样过的吗？”
心里一片灰暗。
做得可好了？
那他这个冒牌货，得猴年马月才能勉强及格？
而且，这还只是困在闺房里的日常，若是要出门，要去见那些陌生的“亲人”、“朋友”，他又该如何应对？
路漫漫其修远兮……晏云霜望着窗外自由的飞鸟，第一次对“自由”这个词有了如此深刻而痛苦的体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