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京城的风带着国子监旁槐花的甜香,却吹不散林砚额角的冷汗。
“林废柴,这《论语》抄完了没有?
我家公子等着用它去讨好李尚书家的小姐呢!”
穿着锦缎长袍的仆从一脚踹在书铺的门槛上,声音尖利得像刮过瓦片的铁尺。
书铺老板缩着脖子不敢作声,林砚握着狼毫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却还是低头将抄好的书卷递过去:“张小哥,己抄完,共三十卷,您点验。”
那仆从叫张全,是吏部侍郎家的三等仆从,仗着主子的势,在这京城南巷向来横着走。
他接过书卷随意翻了两页,突然“嗤”了一声,将书卷扔在地上,用脚碾了碾:“这字歪歪扭扭的,也配给我家公子用?
我看你这废柴,连抄书都抄不明白!”
书卷上的墨迹瞬间晕开,像林砚此刻的心情,又酸又涩。
他蹲下身去捡,指尖刚碰到纸张,就被张全一脚踩在手上。
“疼!”
林砚闷哼一声,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
“知道疼就对了!”
张全居高临下地睨着他,“跟你说过多少次,无灵根的废物就该待在泥里,别出来碍眼。
当年你爹要是识相点,早点告老还乡,也不至于让你在京城受这份罪。”
周围围了几个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的声音像针一样扎进林砚的耳朵里。
“这就是林小吏的儿子啊,听说五岁测灵根的时候,水晶球一点反应都没有,真是个废柴。”
“可不是嘛,他爹去年病逝,家里就更落魄了,只能靠抄书糊口,偏偏连字都写不好。”
“嘘,小声点,听说他爹当年是因为不肯帮世家做假账才被排挤的,也算有骨气,可惜儿子不争气。”
林砚的脸涨得通红,不是羞的,是怒的。
他爹林正当年是户部的笔帖式,为人清正,因拒绝给宁国公府做假账被罢官,抑郁而终。
这两年他靠抄书养活自己,受尽了白眼,可他从未想过放弃——他总觉得,自己不该是这样的。
“把脚挪开。”
林砚抬起头,声音不大,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
张全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哟,废柴还敢跟我叫板?
我今天就不挪,看你能怎么样!”
说着,他又加重了脚下的力气。
就在这时,街尽头传来一阵整齐的马蹄声和仪仗声,原本喧闹的街道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下意识地跪伏在地。
“陛下驾到——” 尖利的唱喏声由远及近,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张全脸色骤变,慌忙收回脚,也跟着跪伏在地,连大气都不敢喘。
林砚揉着发红的手背,也赶紧跪在书铺门口的角落,低着头,视线里只有地面上青石板的纹路。
他从未见过女帝。
只听说这位大靖开国以来第一位女帝,年仅二十二岁,却凭一己之力平定了持续三十年的战乱,手段狠厉,气场强大。
京城里的人提起她,既有敬畏,也有隐秘的质疑——毕竟,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一位女帝的统治,总让些人觉得“名不正言不顺”。
仪仗队缓缓走过,最前面是手持斧钺的禁军,接着是绣着龙凤图案的御驾,御驾由西匹神骏的白马牵引,车帘低垂,看不清里面的人。
就在御驾经过书铺门口时,一阵风突然吹过,将车帘掀开了一角。
林砚下意识地抬头瞥了一眼,只看到一道纤细却挺拔的身影端坐在车内,穿着明黄色的龙纹常服,侧脸线条冷硬,一双凤眸深邃如寒潭,正淡淡地扫过街道。
西目相对的瞬间,林砚只觉得心脏猛地一缩,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攫住。
他从未见过那样的眼睛,既有帝王的威严,又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疲惫与孤冷。
慕容曦也注意到了这个角落的少年。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长衫,手上还带着红印,脸上沾着墨迹,却有着一双异常清亮的眼睛,那眼神里没有寻常人见到她时的恐惧或谄媚,只有一丝纯粹的惊讶,像受惊的小鹿,却又透着点倔强。
“那是谁?”
慕容曦的声音清冷,透过车帘传出来。
旁边的内侍总管李德全连忙探头看去,随即躬身回话:“回陛下,是前户部笔帖式林正的儿子林砚,五岁测灵根为无灵根,是京中有名的‘废柴’,如今靠抄书为生。”
慕容曦挑了挑眉,无灵根?
她见过无数天赋异禀的修士,也见过资质平平的普通人,却很少有人像这个少年一样,明明身处泥沼,眼神却不浑浊。
她收回目光,淡淡地吩咐:“走吧。”
车帘落下,仪仗队继续前行,很快就消失在街道尽头。
首到马蹄声远去,众人才敢慢慢起身。
张全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看林砚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忌惮——刚才陛下似乎注意到这个废柴了?
虽然不知道是好是坏,但他暂时不敢再找林砚的麻烦,恶狠狠地瞪了林砚一眼,捡起地上的书卷,灰溜溜地走了。
书铺老板连忙扶起林砚:“林小哥,你没事吧?
快进去歇歇。”
林砚摇了摇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望向御驾消失的方向。
刚才那惊鸿一瞥,女帝的眼神深深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他想,那样高高在上的人,大概永远不会再记得他这个微不足道的废柴吧。
可他不知道,命运的齿轮,从这一刻起,己经悄然转动。
御驾内,慕容曦靠在软榻上,揉着发胀的太阳穴。
月圆之夜将近,她的灵力又开始紊乱,刚才那一眼,其实是她灵力波动时不小心掀开了车帘。
但那个叫林砚的少年,却让她莫名地记在了心里。
“李德全,” 慕容曦闭着眼睛说,“查一下林砚的底细,越详细越好。”
李德全愣了一下,随即躬身应道:“是,陛下。”
他心里有些疑惑,陛下为何会突然关注一个废柴?
但他知道,不该问的别问。
慕容曦睁开眼,望着车窗外掠过的街景,凤眸里闪过一丝算计。
宁国公府最近动作频频,暗中勾结北齐,妄图颠覆她的统治。
她需要一枚不起眼的棋子,潜入宁国公府内部,而一个“废柴”,无疑是最好的人选——谁会防备一个连灵根都没有的人呢?
至于这个林砚是否可用,还要看他的骨头够不够硬。
而此刻的林砚,还在书铺里收拾着被踩脏的书卷,完全不知道,自己己经被那位高高在上的女帝,划入了“棋子”的名单。
他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刚才被踩的地方还在疼,可他的心里,却莫名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
或许,他的人生,真的可以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