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八点五十五分，写字楼里总算有了点活气——咖啡机“滋啦”冒着热气，同事们打招呼的声音、脚步声混在一块儿，是每个工作日早晨都逃不开的背景音。
林知返坐在工位上，背挺得跟平时没两样，不知情的人看了，准以为这又是她熬过来的一个普通工作日。
可只有她自己清楚，那封没几行字的《辞职信》，早就安安静静躺在张总的公司邮箱里了。
她一整夜没合眼。
按下“发送”键后，没回家，揣着手机去楼下24小时便利店买了杯热美式，坐在临街的窗边，看着这座城市慢慢醒过来。
穿橙色马甲的环卫工扫着落叶，早点铺的蒸笼冒起白汽，第一批赶地铁的人跟潮水似的往站口涌……这些看了好几年的景象，今天瞧着却生分，像蒙了层雾。
她倒像个局外人，冷冷地看着这个自己曾经拼了命想挤进去的地方，突然觉得特不真实。
“知返姐，听说你昨晚熬到后半夜？
也太拼了吧！”
同组的实习生小雨凑过来，递了块包装得小巧的饼干，眼神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佩服。
林知返才回过神，接过饼干捏在手里，扯了个笑：“没事，本来就是该做的。”
她余光扫到，周围几个同事看她的眼神有点怪——有同情的，有探头探脑好奇的，更多是事不关己的冷淡。
也是，她凌晨一个人加班、还可能栽在那0.5%上的事儿，指不定早通过谁的嘴在小组里传开了。
在这儿待久了就知道，谁家的事儿都能成别人的谈资，却没几个人真会帮你。
果不其然，刚过九点半，张总的助理就走过来了，语气跟念稿子似的：“林知返，张总让你现在去他办公室一趟。”
该来的躲不掉。
林知返深吸了口气，抬手理了理衣领——其实根本不皱，就是想找点事儿干稳住自己。
在同事们或明或暗的目光里，她一步步往那间靠角落的独立办公室走，脚底下跟踩了棉花似的，又沉又虚。
张总的办公室比她的工位大好几倍，落地窗外就是车水马龙的街景，阳光照进来晃得人眼晕。
他坐在宽大的皮椅子里，手里端着个看着就贵的陶瓷杯，慢悠悠抿着咖啡。
见林知返进来，就抬了抬下巴，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
他没提辞职信，反倒把一叠打印好的报告“啪”地摔在桌上——正是让她熬了一晚上的那份。
“小林啊，”张总开口，那语气是他惯常的“语重心长”，却带着压人的劲儿，“昨晚的事儿我听说了，甲方那边我己经暂时压下去了。
我知道你辛苦，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但越到关键时候越得细致啊！
就那0.5%的误差，差点让咱们整个团队俩月的活儿全白干，你说可惜不可惜？”
林知返安安静静听着，没像以前那样赶紧认错，也没急着解释。
她这副不吭声的样子，倒让张总愣了下。
他顿了顿，身子往前倾了倾，换成了那种跟你“掏心窝子”的语气：“我也知道你压力大。
公司最近在谈并购，上面催得紧，Q4那优化指标……”他说到这儿故意停了，留了个话茬让林知返自己想，“但我对你是看重的，你是有潜力的。
这次的事儿，我可以帮你扛下来，就当吃个教训。
接下来好好干，年底晋升答辩，我肯定愿意为你说话。”
又是这套——先把你的错往大了说，让你觉得自己不行，再扔个甜枣，让你感激涕零地接着拼命。
林知返这几年听了不下十次，以前还会当真，觉得是领导器重，现在只觉得胸口发闷，像被人攥着似的难受。
这次她没再忍着。
她抬起头，目光首首对着张总，声音没颤，还挺清楚：“张总，谢谢您的好意。
不过我想清楚了，我可能不太适合这份工作，也达不到公司的要求。
所以那封辞职申请，是我认真考虑过的，不是一时冲动。”
张总脸上那副“和蔼”的表情瞬间僵住了，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首接。
他皱起眉头，声音沉了下来：“林知返，你想好了吗？
现在就业环境有多难，你心里没数？
离开这儿，凭你的履历，能找到比这更好的平台？
就为这点破事闹脾气，值得？”
“不是闹脾气。”
林知返重复了一遍，语气还是平的，“我就是想换种活法。”
“换种活法？”
张总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嗤笑了一声，“小林，你还是太年轻。
哪儿不要奋斗？
哪儿没压力没挑战？
回你那小地方，就能过上你想要的轻松日子了？
太天真了！”
他想拿现实敲醒她，可林知返只是抿了抿嘴，没跟他争。
她知道，他们俩早就不在一个频道上了——他眼里的“好”是升职加薪，是留在大城市的体面；可她现在想要的，是能好好陪在爸妈身边，是不用为了0.5%的误差熬到天亮的踏实。
争了也没用，只会更累。
见劝不动，张总的脸彻底冷了，语气也公事公办起来：“既然你非要走，我也不拦着。
按公司规定，辞职得提前三十天书面通知，把手头的活儿交接好……这点我清楚。”
林知返打断他，“我手里攒的年假加调休还有不少，想从明天开始休，等假期结束，首接来办离职手续。”
这是她能想到最快、也最不狼狈的离开方式了，不想再在这儿多待一天，多听一句说教。
张总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像是在掂量她的决心，最后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随便你！
去找HR办手续吧。”
林知返站起身，微微点了点头，转身就走，没回头。
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把那个曾经让她既渴望又焦虑的世界，彻底隔在了外面。
可走在回工位的路上，心里却空落落的——毕竟在这儿待了好几年，从刚毕业的愣头青，到能独当一面的项目经理，多少个通宵、多少份报告，不是说断就能断的。
回到工位，她开始默默收拾东西——抽屉里的马克杯、桌角的小盆栽、夹在笔记本里的便利贴……每样东西都带着点回忆，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周围的同事大概猜到了什么，眼神更复杂了，却没人过来问一句，连平时跟她还算聊得来的同事，都只是低头敲键盘，假装没看见。
这种沉默，比说什么都让人难受。
就在这时，手机震了一下，是妈发来的微信，一条长长的语音。
林知返点开，里面却传来爸略显虚弱的声音，还故意装得挺精神：“知返啊，别听你妈瞎念叨，我就是脚滑摔了一下，没大事！
石膏都打上了，养阵子就好。
你工作忙，别操心家里，自己在那边好好吃饭，照顾好自己，听见没？”
听着爸刻意放轻松的语气，林知返眼前一下子就浮现出他忍着疼、还怕她担心的样子。
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她赶紧低下头，用手背蹭了蹭眼睛，深吸了口气压下喉咙里的哽咽。
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打字：“爸，我知道了，你好好养着，别乱动。
我这边的工作……差不多处理完了，很快就能回家陪你。”
点击发送的瞬间，心里又酸又软——她不知道爸妈看到这条消息会是什么反应，是高兴她能回来，还是会担心她没了大城市的工作，以后的日子不好过？
她放下手机，又望向窗外。
上海的天还是那样，被高楼切割得零零碎碎，灰扑扑的。
她的未来也像这天空似的，看着好像有方向，其实满是迷雾。
辞职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要面对爸妈的疑问、要重新适应老家的生活，这些比写报告、跟甲方对接难多了。
可就算难，她也不想再回到以前那种连轴转、连担心爸妈都没时间的日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