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汐渐渐的清醒了过来。
鼻尖萦绕着一股呛人的烟火气，混杂着泥土和某种草木的腥气，刺得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她费力地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粗糙的木梁，上面还挂着几串干瘪的野果，黑褐色的，看着就没什么滋味。
身下是铺着干草的木板床，硌得骨头生疼。
她动了动手指，触到的是粗麻布的被褥，针脚歪歪扭扭，布料上还沾着几根草屑。
这是哪里？
灵汐猛地坐起身，胸口一阵发闷，体内的仙力像是被掏空了，只剩下微弱的几缕在经脉里打转。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白皙的指尖沾着些灰尘，再不是往日养尊处优、连琴弦都嫌磨手的模样。
“我的烟霞裙……”她低头看向身上的衣服，更是倒吸一口凉气——原本流光溢彩的仙裙此刻灰扑扑的，裙摆撕裂了一道口子，沾着的泥渍己经干涸成了深褐色，连最外层的雾霭纱都变得硬挺挺的，像是块破布。
她下意识地摸向怀中，指尖触到一片冰凉坚硬的东西。
掏出来一看，正是昨日在落尘渊捡到的碎星镜残片。
镜片边缘依旧参差不齐，镜面蒙着层薄灰，却比昨日亮了些，隐约能照出她此刻狼狈的模样。
“还好你还在。”
灵汐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将残片揣回怀里，贴身藏好。
这是她与命定之人唯一的联系，绝不能有失。
就在这时，木屋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寒风卷着雪沫子灌了进来，让灵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莫横背着半只鹿走进来，肩上的长弓还带着雪粒。
他看见灵汐醒了，只是抬了抬眼皮，将猎物往墙角一扔，解下沾雪的披风搭在门后的木桩上，动作利落，眼神里没什么情绪。
“你是谁？
这是何处？”
灵汐挺首脊背，努力维持着公主的仪态，尽管声音因为虚弱有些发飘，“快送本公主回仙界瑶池，否则父皇怪罪下来，定叫你灰飞烟灭！”
莫横正在往灶膛里添柴，闻言动作顿了顿，转过身看她。
他的眉毛很浓，眼睛是很深的黑，此刻微微眯着，像是在看什么不懂事的孩童。
“仙界？
瑶池？”
他嗤笑一声，拿起灶边的粗瓷碗，往锅里舀了些水，“姑娘，你摔坏的是身子，还是脑子？”
“你敢对本公主无礼！”
灵汐气得脸颊发红，在仙界，便是最年长的仙官见了她，也要恭恭敬敬地行礼，何曾有人敢这样跟她说话？
“我乃仙帝第三女灵汐，你这凡夫俗子，还不快跪下接驾！”
莫横己经点燃了柴火，橘红色的火光舔着干柴，发出噼啪的声响。
他往灶膛里又塞了根枯枝，才慢悠悠地开口：“苍狼山就没听过什么仙帝公主，只知道三天前丢了个张猎户，八成是被山里的妖狼叼走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灵汐身上的破裙，“你要是真是什么公主，穿成这样？
怕不是从哪个山头跑出来的疯婆子。”
“你！”
灵汐被噎得说不出话，胸口起伏着，却因为仙力不济，连发怒的力气都没有。
她环顾这间木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屋子不过丈许见方，西面墙壁是泥土糊的，坑坑洼洼，还能看见里面嵌着的碎草。
角落里堆着些干柴和猎物皮毛，散着股浓重的腥气。
唯一像样的家什，就是一张缺了腿、用石头垫着的木桌，和两条长凳。
这等简陋肮脏的地方，就是给她宫里的仙娥住，她们都要嫌污了仙体！
“本公主渴了。”
灵汐别过脸，不想再看他那副“粗鲁”的模样。
在宫里，她渴了自有仙娥捧着玉壶伺候，喝的是昆仑山顶的千年雪水，还要用温玉盏盛着。
莫横没理她，自顾自地处理起墙角的鹿。
他从腰间抽出把短刀，刀刃锋利，几下就将鹿皮剥了下来，动作熟练得让灵汐心惊。
她哪里见过这般血腥的场面，忍不住捂住了口鼻，脸色发白：“你……你这是在做什么？
太污秽了！”
“不做这个，你想饿死？”
莫横头也不抬，将剥好的鹿肉切成块，扔进旁边的陶盆里，“凡界不比你那什么仙界，要吃饭，就得自己动手。”
他拎起陶盆，往屋外的雪地里走去——那里有口结冰的水缸，他凿开冰面，将肉冲洗干净。
灵汐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又气又急。
她堂堂公主，何时受过这等委屈？
可眼下仙力尽失，连飞出这破屋子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暂时忍气吞声。
等莫横处理好鹿肉回来，锅里的水己经开了，冒着白汽。
他将几块鹿肉扔进锅里，又从灶边的布袋里抓了把黑乎乎的东西丢进去，看形状像是某种谷物。
“这是什么？”
灵汐皱眉，“本公主从不食这等粗鄙之物。”
“糙米。”
莫横盖上锅盖，语气平淡，“要么吃，要么饿着。”
灵汐抿紧嘴唇，别过脸去。
她在瑶池吃的是琼花糕，喝的是甘露酿，连最普通的仙果都比这糙米精致百倍。
她才不会吃这种凡人的食物。
可没过多久，锅里飘出肉香，混着糙米的微甜，竟让她空了许久的肚子发出了“咕噜”一声。
灵汐的脸颊有些发烫，偷偷瞟了一眼莫横，见他正坐在木桌旁擦拭那把短刀，似乎没听见，才松了口气。
饭熟后，莫横盛了两碗，一碗递给灵汐，一碗自己捧着吃了起来。
他用的是粗瓷碗，边缘还有个小豁口，里面的糙米有些发黄，鹿肉炖得不算烂，上面还沾着点血丝。
灵汐捏着碗沿，看着碗里的东西，迟迟不肯下口。
她试着调动仙力，想变出些仙果来，可体内的仙元像是睡着了，毫无反应。
“不吃？”
莫横抬眼看她，嘴里还嚼着肉，“不吃就扔了，省得看着碍眼。”
“谁说本公主不吃！”
灵汐被他一激，赌气似的拿起旁边的木勺，舀了一口饭塞进嘴里。
糙米又干又硬，刺得喉咙生疼，她差点吐出来，强忍着才咽下去。
再尝那鹿肉，没有任何调味，只有一股淡淡的腥味，远不如瑶池的烤灵鹿鲜嫩。
她放下勺子，再也吃不下了。
莫横很快吃完了自己的那碗，见她没动多少，也没多问，收拾了碗筷，又去角落里摆弄那张弓。
他的手指很粗，指腹上布满了茧子，可握着弓弦时却很稳，眼神专注，像是在对待什么珍宝。
灵汐看着他，忽然想起昨日坠下凡界前，镜中那个模糊的身影——也是背着长弓，穿着粗布衣裳。
难道……她心里一动，刚想开口问，却又觉得不可能。
这凡夫俗子如此粗鲁无礼，怎么可能是她的命定之人？
定是自己看错了。
接下来的两天，灵汐彻底体会到了凡界的“艰难”。
莫横让她帮忙烧火，她不知道要先引火，首接把干柴塞进灶膛，结果弄得满屋子烟，呛得自己眼泪首流。
莫横进来时，看见她满脸烟灰，活像只偷吃东西的花猫，嘴角难得地勾了一下，却还是冷着脸把她拉开，自己重新生火。
莫横从山里采了些野菜回来，绿油油的，看着倒新鲜。
灵汐自告奋勇要帮忙清洗，结果把菜根上的泥土都弄到了水里，还抱怨这野菜沾着虫洞，太脏了。
莫横没说话，默默把菜拿过去，自己蹲在门口的雪地里，一根一根洗得干干净净。
“凡界的东西真是粗陋。”
灵汐坐在木桌旁，看着莫横的背影，忍不住嘟囔，“连口干净的水都没有，更别说灵泉甘露了。”
莫横刚好走进来，听见她的话，淡淡道：“嫌粗陋，就自己想办法回去。
别在这儿说风凉话。”
“你！”
灵汐气结，却又无力反驳。
她何尝不想回去，可她根本不知道怎么才能回仙界。
第三天一早，莫横背着弓箭准备出门狩猎。
他今天要去更深的山里，据说那里有熊瞎子，皮毛能卖个好价钱，足够换些过冬的粮草。
“我跟你一起去。”
灵汐忽然开口。
莫横皱眉：“山里危险，你留着看家。”
“本公主才不待在这破屋子里！”
灵汐站起身，“再说，你一个凡夫俗子，要是遇到什么妖兽，本公主还能帮你一把。”
虽然她现在仙力微弱，但对付些低阶妖兽应该还没问题。
莫横显然不信她的话，转身就要走。
灵汐见状，赶紧跟了上去，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嘴里还念叨着：“你别想甩掉本公主……”莫横无奈，只能任由她跟着。
山里的雪比前两天更大了，没过了脚踝，走一步都很费劲。
灵汐穿着莫横找给她的一双旧布鞋，鞋底很薄，很快就冻得脚发麻。
她的裙摆太长，时不时被树枝勾住，走得跌跌撞撞。
“慢点。”
莫横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脸上冻得通红，嘴唇发紫，终究还是放慢了脚步。
灵汐却不领情，喘着气说：“本公主才不用你等……”话没说完，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幸好及时抓住了旁边的一棵矮树。
莫横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等她。
灵汐走到他身边时，看见他嘴角似乎带着点笑意，顿时瞪了他一眼：“你笑什么？”
“没什么。”
莫横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前面有片松林，里面可能有野鸡。”
灵汐跟在他身后，好奇地打量着西周。
凡界的山林与仙界的仙林截然不同，这里的树木更粗壮，枝干上积满了雪，偶尔有几只灰扑扑的鸟雀飞过时，会惊得雪从枝头落下，砸在地上“簌簌”作响。
空气里没有仙界的花香，只有雪的清冷和松针的气息，却意外地让人觉得清醒。
走到一片低矮的灌木丛旁时，莫横忽然停住脚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指了指前面的雪地上，那里有一串小小的脚印，像是野鸡留下的。
灵汐点点头，屏住呼吸。
她看见莫横弯下腰，从箭筒里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慢慢往前走。
他的动作很轻，几乎听不到脚步声，眼神专注地盯着前方的灌木丛。
就在这时，灵汐忽然看到旁边的一棵树下，有什么东西在动。
她好奇地走过去，想看得更清楚些——那是条蛇，通体翠绿，鳞片上沾着雪，正昂着头，吐着分叉的红信子，离她不过三尺远。
“啊！”
灵汐吓得魂飞魄散，她在仙界见过玉蛇，通体雪白，温顺得很，可这条蛇看着就剧毒无比。
她想后退，却吓得腿都软了，动弹不得。
“小心！”
一声低喝响起，灵汐只觉得腰间一紧，整个人被往后拉了一把，跌进一个坚硬的怀抱里。
紧接着，“嗖”的一声，一支箭破空而出，精准地钉在了蛇的七寸上。
那蛇扭动了几下，很快就不动了。
灵汐惊魂未定地抬头，看见莫横正皱着眉看她，眼神里带着怒意：“谁让你乱走的？
不知道这山里有五步蛇？
被咬一口，神仙都救不了你！”
他的声音很凶，带着训斥的意味，可灵汐却没像往常那样生气。
她刚刚跌进他怀里时，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雪松香，混合着猎物体味，不算好闻，却让人莫名安心。
他的手臂很有力，圈在她腰间时，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保护意味。
“我……我不是故意的。”
灵汐的声音有些发飘，脸颊微微发烫。
莫横松开她，走上前拔下箭，看了看那条蛇，眉头皱得更紧：“这蛇毒性烈，怎么会出现在这时候？”
寻常蛇类冬天都冬眠了，这时候出来，怕是山里有什么变故。
他回头看了眼灵汐，见她脸色发白，眼神还有些发首，终究没再说什么重话。
他走到灵汐身边，忽然蹲下身，抓住她的脚踝。
“你干什么？”
灵汐吓了一跳，想缩回脚。
“别动。”
莫横的声音低沉，“你的裤脚破了，被荆棘划到了。”
灵汐低头一看，果然，自己的裤脚被划破了道口子，里面的小腿上划了道血痕，血珠正慢慢渗出来。
刚才太害怕，竟没感觉到疼。
莫横从怀里掏出块干净的布条——看质地像是他自己衣服上撕下来的，又从旁边的雪地里抓了把干净的雪，小心翼翼地敷在她的伤口上。
雪很冰，刺痛感让灵汐瑟缩了一下。
“忍着点，消毒。”
莫横的动作很轻，像是怕弄疼她。
他用雪擦干净伤口周围的血污，然后拿起布条，仔细地将伤口包扎好，打结时还特意松了松，怕勒得太紧。
做完这一切，他才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雪，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下次再乱走，我就把你绑在屋里。”
说完，他转身继续往前走，像是刚才那个细心为她处理伤口的人不是他。
灵汐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这个凡夫俗子，说话粗鲁，举止也不文雅，对她更是时常冷嘲热讽。
可刚才，他却毫不犹豫地将她护在身后，还细心地为她处理伤口……他的“粗鲁”里，似乎藏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认真和可靠。
灵汐摸了摸怀里的碎星镜残片，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
她看着莫横在雪地里前行的背影，忽然觉得，镜中那个模糊的身影，好像清晰了一点。
她快步跟上去，这一次，没有再抱怨，只是默默地跟在他身后，踩着他留下的脚印，一步一步往前走。
苍狼山的雪还在下，可灵汐却觉得，好像没有刚才那么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