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遥揉了揉突突首跳的太阳穴。
张翠芬那尖利又故作亲热的嗓音,针一样扎着她的耳膜:“……秀兰啊,不是我说,刘主任家这条件,旁人攀都攀不上!
一百八十块聘礼,你听听,谁家娶媳妇能给这么多!”
“她婶子,喝口水。”
母亲赵秀兰嗓音干涩,带着卑微的讨好,将那个破口的瓷碗往前递了递。
她强挤出的笑脸,仿佛一巴掌狠狠抽在了辛遥脸上。
张翠芬嫌弃地推开碗,唾沫星子横飞:“还喝什么水!
秀兰,为你家这个亲事,我腿都跑细了,为了谁……”每一个字,都和记忆深处那个噩梦般的下午一模一样。
辛遥指尖掐进掌心,剧烈的刺痛感告诉她——这不是梦。
她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1977年春天,这个彻底毁了她一家人命运的岔路口!
辛遥撩起眼皮,冷冷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卖力劝说的中年妇人,头脑昏胀,心中烦恶。
“刘主任家不嫌你家穷,就看上遥遥这丫头了!
可千万想清楚,别矫情,这真是天大的好姻缘!”
张翠芬耷拉着眼,斜睨着辛遥,夕阳的光映在她瓷白的脸上,即使穿着灰扑扑的粗布衣裳,也难掩昳丽,美得惊心,也冷得摄人。
啧!
啧!
啧!
怪不得指名点姓要娶这妮子,真真是花一样标致,还是个高中生。
只要能拿下这个妮子,他家刚子一个招工名额就到手了。
“你家小邦还在大队扣着呢吧?
我可听我家那口子说,要赔300块呢!
你要赶紧应下了,也能早点凑齐钱不是。”
“哎……”超秀兰掖着围裙擦了擦眼角,这门亲,她想应……儿子还被扣在大队,要真让赔三百……哎!
给丈夫看病还欠了一***债呢……这一切随时都能压垮她。
可闺女不肯点头……赵秀兰一颗心被揉碎成几瓣儿,惶惶然,六神无主。
辛家穷成这样,现成的靠山来了还往外推,这不是傻子么?!
看着赵秀兰这副没主意的脓包样,张翠芬撇了撇嘴,心里暗自嗤笑,转头又去劝辛遥:“丫头,别犯倔,这可是为了你好!”
了她好?
天大的好姻缘?
辛遥垂下头,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此刻凝着冰霜,长而密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恨意与讥诮。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上那台坏掉的工农兵收音机。
她记得,这是她代表县一中学参加宁城知识竞赛,获得全市第一名的奖品。
可惜后来被辛邦摔了一下,坏了。
就在接触的刹那!
一种奇异的感觉猛地窜入脑海——她仿佛透过收音机的外壳,看到了内部纵横的元件和线路,甚至能模糊感知到一处线圈似乎断裂开来……那感觉一闪而逝,快得抓不住。
只留下一阵突如其来的饥饿感和空乏的感觉。
怎么回事?
辛遥心中剧震!
这是什么?
幻觉?
还是……?
没时间细想!
但这种诡异的“透视”般的感知能力,叠加上她重生回到十八岁的事实,仿佛黑暗中猛地劈下的一道闪电,让她看到了一丝微光,生出一股破釜沉舟的勇气。
她猛地抬头,那双桃花眼里不再是怯懦,仿佛开了刃的尖刀,首首刺向张翠芬:“婶子的好心,我们受不起。
这婚,我不结。”
声音沙哑,却斩钉截铁,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
张翠芬吊梢眉竖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轮得到你说不?
我这都是为了你们家!
离了这笔钱,你们就等着辛邦被……为了我家?”
辛遥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讥讽的弧度,打断她的车轱辘话,“刘建仁前头那个老婆,娘家人可还没死绝呢!
要不要我现在就去问问,他家闺女是怎么年纪轻轻就想不开,喝了敌敌畏的?”
张翠芬的脸一瞬僵硬,嘴唇哆嗦着,像是突然被人塞了一嘴冰碴子,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赵秀兰也惊呆了,忘了阻拦,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女儿。
辛遥不给她喘息的机会,步步紧逼,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刮在张翠芬的脸皮上:“还有,小柳公社那个姓王的女知青,没待两个月就调回城里了,刘家帮了多大忙啊?”
赵秀兰倒吸一口冷气,手死死捂住了嘴。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听风就是雨,编排起干部来了!
我看你是……”张翠芬慌了神,气急败坏,声音尖利。
“我是不是编排,你心里清楚,刘建仁心里更清楚!”
辛遥一脸不屑,一个打死妻子、乱搞男女关系的色鬼,在她嘴里倒成了香饽饽!
“你这么卖力,刘建仁许给你什么好处?
是钱,还是……给你家刚子那个机械厂的招工名额?!”
最后一句,如同惊雷炸响!
张翠芬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起来,指着辛遥的鼻子,手指颤抖,色厉内荏地嚎叫:“反了!
反了!
赵秀兰!
你看看你养的好闺女!
这亲我不说了!”
“你们家这烂摊子,爱怎样怎样!
以后穷死饿死,被人戳脊梁骨,可别后悔!
别来求我!”
她一边骂,一边着急忙慌地往门口跑,仿佛身后有鬼在追,差点被门槛绊个跟头,狼狈不堪地摔门而去。
前世,就是张翠芬连利诱带威逼,极力劝说,逼着她点头应了亲事。
终于安静了。
辛遥转过身,蹲下去,用力握住母亲冰凉粗糙的手。
“妈,别怕。”
她目光柔和下来,安抚着惶恐的赵秀兰。
“小邦是冤枉的,拖拉机根本不是他弄坏的!
我能证明!”
“这三百块不该我们赔,批斗会也批不到小邦头上。”
“至于爸的腰痛,我来挣钱,带他去市医院、省城医院看!”
赵秀兰怔住了,女儿眼中的力量,是她从未见过的坚定……一种让她心安的强大气场。
仿佛一瞬之间,女儿就脱胎换骨了。
辛遥松开母亲的手,目光落在里屋那打着补丁的旧门帘上。
父亲压抑的咳嗽声从里面传来。
辛遥没有进去打扰,只是静静地望了房门一眼。
前世的懦弱和妥协,换来的是家破人亡。
这一世,她不仅要救弟弟,挣钱养家,还要把那些加诸在他们身上的痛苦,百倍奉还!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这些落井下石的渣滓,一个都跑不了!
“妈,你别担心,有我在,小邦不会有事,爸也会好起来。”
辛遥耐心哄着憔悴不堪的赵秀兰,“我这会儿饿得很,妈,赶紧做饭吧。”
赵秀兰果然擦干眼泪,去灶房弄饭去了。
辛遥这才腾出心神,目光再次锁定了那台破旧的收音机。
深吸一口气,辛遥再次将手贴了去,指尖因为紧张和期待而微微颤抖。
集中精神……就像刚才那样……——不管刚才是怎么回事,那是老天爷给她的一线生机!
她必须抓住!
必须弄明白!
她心中充满期待——会发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