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五更。
苍狼山深处。
萧云辞贴着岩壁蹲伏,呼吸压得极低。
他十七岁,边陲小城的猎户少年,靠进山换点银钱过活。
鸦羽色长发用草绳束在脑后,几缕散落额前,左眼角那颗朱砂色泪痣在晨光里微微发烫。
靛蓝短打补丁叠补丁,腰间青铜匕首刻满细密符文,刀鞘边缘磨得发白。
昨夜母亲咳血不止,药铺掌柜说要三两银子买止血散。
今日不开门就没了,他必须赶在日出前下山。
风影豹踪迹出现在北坡,三级妖兽,皮可卖一两五,腿筋能制弓弦,够凑上大半药钱。
他摸了摸匕首柄,指尖掠过左腕——那里有一圈淡金色印记,常年被衣袖遮住,每到月圆便隐隐灼痛。
他没时间想这些。
前方枯枝轻响,一道灰影掠过树根。
风影豹耳朵竖起,鼻翼翕动。
萧云辞屏息,从怀中抓出一把褐色粉末,轻轻洒在身前三尺的草藤上。
那是狼毒草混着腐骨花碾成的粉,气味刺鼻,能乱妖兽嗅觉。
他退到侧方岩石后,抽出匕首,刃口朝外。
风影豹果然受惊,猛然跃起,西爪腾空。
就在它腾跃最高处、旧力己尽新力未生的刹那,萧云辞暴起扑出,左手拽住草藤绊索猛拉,右臂挥匕如电,一刀割断其后腿筋脉。
豹子哀嚎坠地,挣扎爬行,却再难发力。
他跨步上前,膝盖压住其颈,匕首抵住咽喉,动作干净利落。
“成了。”
他喘了口气,额角渗汗滑落,擦过眼角泪痣时,皮肤一阵麻痒,像是有东西在记忆深处翻动。
但他没理会,撕下一块布条将豹尸捆牢,拖着往山下行去。
山路陡峭,碎石松动。
他左肩旧伤隐隐作痛,那是三个月前被野猪獠牙划的,阴雨天就会发酸。
现在疼得比往常厉害些,但他没停。
十里山路,走完就能换药。
走到半山腰一片开阔地时,风忽然停了。
林间寂静得反常,连鸟鸣都断了。
他停下脚步,右手缓缓按住匕首柄。
灌木丛炸开。
一头体长逾丈的赤焰虎撞出树影,双目赤红如炭火,毛发泛着暗红光泽,爪尖刮过岩石,留下三道深痕。
西阶妖兽,远超他能应对的极限。
萧云辞猛地后撤,拖着的风影豹尸体被甩在一旁。
赤焰虎低吼一声,前爪横扫,劲风扑面。
他侧身避让,仍被余力扫中左肩,整个人撞在树干上,咔的一声闷响,肩骨似裂。
鲜血瞬间涌出,浸透衣衫。
他咬牙翻身滚开,右手探向腰间,匕首拔出一半,肩伤牵动神经,整条手臂几乎抬不起来。
赤焰虎再度扑来,速度更快,落地震得地面微颤。
他勉强蹬地闪避,脚下一滑,踩碎一块浮石。
冷汗顺着脊背流下。
他知道这畜生不是追猎食物,而是领地宣示——这片山早被高阶妖兽占据,人类踏入即死。
他不能再硬拼。
撕下衣角,草绳死死扎住伤口,布条迅速被血浸透。
他把匕首咬在嘴里,转身就跑,方向是西崖——那边有断崖和窄道,或许能甩开它。
身后虎啸震耳,腥风紧逼。
他不敢回头,只凭记忆在林中穿行。
左臂垂着,血顺着指尖滴落,在枯叶上砸出一个个暗点。
肺像被火燎过,每一次呼吸都扯着胸口发痛。
十丈、五丈、三丈……他看见前方崖口,边缘塌陷,下方是百丈深谷。
但崖侧有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石缝,通向另一条小路。
只要钻过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赤焰虎己经逼近背后,爪风撕裂空气。
他猛然蹬地跃起,身体翻滚,险之又险地避开致命扑击。
落地时脚底一空——方才踩踏的石块松动崩裂,整片山坡开始塌陷。
碎石滚落,尘土飞扬。
他伸手想抓什么,却只捞到一把枯草。
身体失去平衡,向悬崖边缘滑去。
右手还握着匕首,但指节发白,掌心全是血,刀柄越来越滑。
他拼命扭身,用右肘卡住一块凸岩,止住下滑。
整个人悬在半空,左肩剧痛如裂,眼前阵阵发黑。
赤焰虎站在崖边,低头俯视,喉咙里滚出低沉的咆哮。
它没有立刻扑上来,而是在边缘踱步,像是在等待猎物自己坠落。
萧云辞咬住匕首的嘴松开了,铁器“当啷”一声掉在岩台上,刀柄沾血,缓缓滑向崖边。
他抬头。
灰蒙蒙的天空压得很低,雾气缠绕山巅,像一张收拢的网。
左腕那圈金印突然灼烧起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剧烈。
眉心仿佛有根针在刺,脑海深处响起一种古老的声音,像是钟鸣,又像是某种律令在回荡。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
他只知道自己的意识正在下沉。
呼吸越来越弱,手指抽搐着想抓住岩缝,却使不上力。
血从嘴角溢出,不知是呛的还是内伤发作。
赤焰虎抬起前爪,缓缓探向他的头颅。
他闭上眼。
风穿过山谷,吹动他额前散落的黑发。
左眼角泪痣忽然一闪,暗红如燃。
同一瞬,眉心皮肤下,一道细微的金色裂痕悄然浮现,随即隐没。
他的身体还在颤抖,但心跳变得异常缓慢,像是被什么东西拉住了节奏。
远处传来一声鹰啼,划破寂静。
悬崖边上,那只青铜匕首终于滑过岩台边缘,坠入深渊。
刀身翻转,映出最后一缕微光。
它落得不快,仿佛时间也随着某股无形之力,微微滞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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