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衣窝在青石板上一动不动,只觉全身酸痛。
他能听到巷口那帮官兵离去的脚步声,还有不远处,市集摊贩们高声进价的喊叫。
若不是左臂戳着针刺般的疼痛,他很愿意扮演死鱼,多躺一会儿。
但此刻,一个少女的脚步却在他身边停下。
他微睁一眼,只见她袖口沾着浅色药泥,眼眸里满是琢磨人的温和。
“你还打算装多久?”
唐曼殊蹲下身,声音轻柔,语气却不容置疑。
谢无衣咧了咧嘴,攒出一丝微笑,“医者仁心,何不顺便救救我的演技?”
唐曼殊皱了皱眉,将他手臂翻开,不容拒绝地检视,指尖熟练地抚过伤口,“演技高明者,最怕真有伤。”
谢无衣的衣袖湿了一块,血迹还在慢慢渗出。
他强作镇定,“还是姑娘慧眼,不过此伤,只是小意思。”
她却并不理会他的嘴上轻巧,只从随身小箱取出针线、药粉。
针尖在灯光下微微泛光,唐曼殊却不多言,只低头专注缝合。
谢无衣虽习惯疼痛,却没见过如此细致而果决的医术,甚至连一句安慰都没有。
“你家医馆生意这么冷清?”
谢无衣不甘寂寞,强撑着嘴皮子。
“医馆只收真正的病人。”
唐曼殊头也不抬,“江湖上的假病假伤太多,你还算诚实。”
“那有荣幸让医侠出手,是谢某三生有幸。”
谢无衣对她眨了眨眼。
唐曼殊冷哼一声,动作却缓了些。
小巷里医馆陈旧,青瓦灰墙,被春雨打湿了气息。
她治完伤,随手一抛,针线落回药箱,眼眸扫过巷口。
“追兵还会再来,你这身行头,躲不过庙堂的狗眼。”
她递给谢无衣一只脉诊药丸。
“狗眼不识好人,”谢无衣将药丸抛入口中,“我一身才华,就栽在了官府三碗馊饭,西个衙差的胡须上。”
唐曼殊嘴角终于勾起一丝笑,“你倒还乐观。”
谢无衣却望向医馆门楣。
门上贴着一副春联:“医不分贵贱,侠未常仁义。”
他摩挲片刻,问:“世道如此,姑娘为何还留在此地?”
唐曼殊抬头看他,目光里透着些许无奈,却又倔强,“江湖也有困苦人,庙堂不曾搭理的病,却总有人得治。”
谢无衣一时噤声,院中静谧,被雨丝轻拍的瓦片不时哆嗦。
唐曼殊搀他进了医馆。
室内药香浓郁,柜台后叠着医案,墙角却堆着几只带暗纹的黑箱。
她手法利落,为他调药,一边轻声道:“你先歇着,我去开门招呼。”
谢无衣靠在药架旁,偷眼打量西周。
医馆虽旧,却极有格局,药柜上除草药,还有一些奇怪的器械,刀剑、暗器、甚至蒲公英状的机关。
最显眼的,是一只镶嵌在药柜下方的古铜盒,其上雕刻着“曼殊堂”三字。
外头传来敲门声。
唐曼殊走去应门,谢无衣却耳尖,捕捉到院外有杂音。
墙角传来两道黑影,相互低语。
“里头人行踪可查?”
低沉的男声透着阴翳。
“王爷吩咐,绝不能放那落魄小子离开。”
另一人答。
谢无衣眉头一挑,不动声色将药丸藏于手心,用布遮住伤口。
唐曼殊进来,眸子累得微红,眼底却有种决然。
“今日只收一位客人,”她对门口的人道,“其他请改日再来。”
门口官差脸色不善,“姑娘最好识大体。
城北有贼人闯入,若你让人躲藏,按律当伏法。”
唐曼殊淡然,“曼殊堂只收治病,不涉庙堂是非。”
谢无衣眼珠一转,深知医馆己引权贵注意。
他生怕连累唐曼殊,正想开口,却被她一个眼神钳住。
她转身抬手,药箱滑至柜台下,露出铜盒机关。
唐曼殊放出一粒迷香,气味淡淡扩散。
官差忽觉头晕,脚步踉跄退开,仿佛给人下了无形催眠。
“曼殊堂自有医理,贵客不宜久留。”
她语气温婉,却透着无形威慑。
官差一时咽不下这口气,但见唐曼殊镇定自若,苦笑摇头,只得悻然离去。
他们踏出医馆,巷口又暗藏一道影子,眼角扫过药柜下的铜盒,欲言又止。
谢无衣顿觉轻松许多,趁机调侃,“医馆姑娘除了治人,还擅迷魂啊?”
唐曼殊将箱慢慢推合,收回铜盒,神秘一笑,“江湖本无药可医,唯有自保一方。”
院内安静十数息,谢无衣忽然注意到铜盒下方有一道暗格。
他趁唐曼殊专心熬药时悄悄一按,暗格倏然弹开,一叠旧书信与碎银滑落桌上。
内容一瞥,仅见“庙堂”、“北境”、“医闻”字样。
唐曼殊回身见状,猛地抢回书信,神色陡然严肃。
“别碰这些。”
她将信件收妥,瞪了谢无衣一眼。
谢无衣讪笑:“谢某天生好奇,见姑娘医术惊人,更有暗器秘闻,不由得多嘴。
“唐曼殊深吸一口气,低头理药,声音竟稍带沙哑:“你既负伤住进曼殊堂,无论江湖还是庙堂,罪与恩都要清楚。
今日我救你,只因医生之道,不过医馆背后,也不全是温情。”
谢无衣见她难得认真,收起玩笑,用手拍胸,郑重道:“谢某承姑娘相救,绝不泄你秘密。
若有难处,万死不辞。”
她看着他,许久,目光才渐渐柔和,“说这些,江湖人惯会,但愿你记得今日之言。”
院外春雨将落,巷口渐静,医馆内则是一片温暖药香。
唐曼殊席地熬药,谢无衣捏着药丸看她。
外面风声渐紧,城北的权势聚拢,医馆暗格内的秘密与庙堂诡谲,皆在此刻拉近了距离。
一壶清茶煮沸,淡淡的气息缠绕在屋顶。
唐曼殊递茶给谢无衣:“伤好之前,你别想再出去惹祸。”
谢无衣举杯,眨眼偷笑,“江湖路长,曼殊堂短暂安宁,也是福气。”
她难得莞尔一笑,目光里多了些信赖。
窗外春意微凉,却有一缕温情透进院墙。
夜色愈沉,医馆灯火未息。
铜盒机关悄悄闭合,墙角暗影消散。
谢无衣与唐曼殊低头品茗,仿佛纷乱世界之外,只剩彼此……而曼殊堂背后的谜团,却在茶香中悄然层层叠起,为不远的风波埋下了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