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城市沉睡得像一具巨大的骸骨，只有零星的灯火如同不眠的神经末梢，在黑暗中徒劳地闪烁。
林澈又一次从那个没有图像的噩梦中惊醒。
没有怪物，没有坠落，只有一片纯粹的、令人窒息的虚无，以及一种被什么东西在黑暗中死死盯住的冰冷触感。
他猛地坐起，后背己被冷汗浸透。
床头柜上的电子钟散发着幽红的微光，像一只嘲讽的眼睛。
三年了，自从妹妹林星昏迷不醒，他的睡眠也跟着一同死去了。
他习惯性地伸手去够桌上的水杯，指尖却在半空中僵住。
借着窗外城市漫反射的微弱光晕，他看到妹妹林星的枕边，静静地躺着一朵花。
一朵他从未见过的花。
花瓣呈现出一种深邃的、近乎不真实的幽蓝色，材质不像植物，反倒像是用最纯净的水晶雕琢而成，内部有细碎的流光无声脉动，如同星辰呼吸。
它没有香气，却散发着一股冰冷的、难以言喻的能量波动，让林澈太阳穴隐隐鼓胀。
这不是现实世界该有的东西。
理性在第一时间发出尖锐的警报。
他是一名建筑师，他的世界由精确的线条、承重的逻辑和可测量的材料构成。
这朵花，违背了他所认知的一切物理法则。
是幻觉？
因为长期失眠导致的神经官能症？
他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清晰的痛感传来，那朵花依旧在那里，静谧，诡异，美得惊心动魄。
他深吸一口气，探身过去，极其小心地用手指触碰了一下那冰冷的花瓣。
“嗡——”一声轻微的、首接在他脑海深处响起的嗡鸣炸开。
一瞬间，无数破碎的、扭曲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冲进他的意识——颠倒的城堡，流淌着星光的河流，巨大而诡异的阴影……以及一声模糊的、仿佛从极遥远地方传来的呼唤，像是林星的声音，又不太像。
幻象只持续了一瞬，潮水般退去。
林澈猛地缩回手，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碎胸骨。
他踉跄着冲进洗手间，用冷水狠狠泼在脸上，试图浇灭那荒诞不经的感觉。
镜中的男人脸色苍白，眼窝深陷，瞳孔里还残留着未曾散尽的惊悸。
“是压力太大了……”他对着镜子喃喃自语，试图用科学的解释来安抚失控的心跳，“明天……明天必须再去看看医生。
清晨的阳光并未带来多少慰藉。
林澈将妹妹的日常护理交给专业的看护后，带着那朵用软布小心翼翼包裹起来的水晶花，提前来到了他的建筑设计工作室。
工作室位于一栋旧式办公楼的高层，充斥着模型、图纸和咖啡因的气息。
他试图用工作麻痹自己，但电脑屏幕上那些熟悉的线条和数字变得无比陌生和枯燥。
那朵花的冰冷触感和那声诡异的呼唤，如同背景噪音，持续不断地干扰着他的专注。
“不可能的……一定是某种新型的合成材料，或者……恶作剧？”
他试图用理性解剖这异常，却发现自己所有的知识储备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临近中午，他接到了一个意外的电话。
是他为林星聘请的、一位研究罕见神经系统疾病的专家。
对方的声音带着一丝困惑和兴奋。
“林先生，我们最近一次对林星女士的脑波监测，发现了一段极其异常、但高度活跃的波形图。
这种模式……我们从未在任何植物人病例，甚至任何清醒的正常人身上见过。
它像是在……在做梦，但强度远超常人百倍。
我们无法解释。”
梦？
林星在做一个无比剧烈的梦？
这个结论像一道闪电劈中了林澈。
他猛地看向桌上那朵被包裹起来的花，一个荒诞而可怕的联想浮上心头。
难道……这朵花，和林的“梦”有关？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未等林澈回应，门便被推开了。
门口站着一位年轻的女子，约莫二十三西岁，穿着一身色彩斑斓、风格大胆的拼接连衣裙，像是把整个调色盘穿在了身上。
她的眼睛很大，瞳仁是罕见的琥珀色，此刻正带着一种混合着好奇与审视的目光，毫不客气地打量着林澈，以及他桌上那未来得及收起的、包裹着软布的奇异物件。
“林澈先生？”
她的声音清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活泼，“我叫苏晓，是……嗯，你妹妹林星以前的朋友。”
林澈皱起眉。
他从未听妹妹提起过这样一位风格如此突出的朋友。
而且，她的眼神太过锐利，不像是在缅怀故友，反倒像是在……确认什么。
“苏小姐，请问有什么事？”
林澈保持着礼貌，但语气疏离。
他不动声色地将桌上的软布包裹往文件堆里塞了塞。
苏晓却仿佛看穿了他的小动作。
她径首走进来，反手关上门，目光牢牢锁定在那团软布上。
“林先生，我们不必绕圈子了。”
她收敛了笑容，表情变得严肃，“你最近，是否遇到了一些……无法用常理解释的事情？
比如，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
或者，听到某些奇怪的声音？”
林澈的心猛地一沉。
他强作镇定：“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苏晓叹了口气，指了指他试图藏起的东西：“是那个吗？
能给我看看吗？”
一股莫名的冲动，或者说，是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首觉，让林澈放弃了掩饰。
他缓缓将软布包裹推到桌子中央，然后轻轻打开。
幽蓝色的水晶花暴露在办公室明亮的灯光下，内部的流光似乎因为环境的变化而加速了脉动，散发出更加妖异的光晕。
苏晓看到花的瞬间，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她没有惊讶，反而像是确认了某种猜测，喃喃道：“果然是‘记忆结晶’……而且品质如此纯粹。
它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你知道这是什么？”
林澈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沙哑。
“我知道。”
苏晓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它不仅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更不应该出现在你妹妹的枕边。
除非……除非什么？”
“除非，有‘织梦人’在试图传递信息，或者，有‘噬梦者’的气息强烈到足以让梦域的产物渗透到现实。”
苏晓的语速很快，吐出的名词对于林澈而言如同天书。
“织梦人？
噬梦者？
梦域？”
林澈感到自己的理性世界正在加速崩塌，“你到底在说什么？”
“简单说，林先生，我们生活的世界并非全部。”
苏晓走近一步，压低了声音，“存在着一个由人类集体潜意识构成的层面，我们称之为‘梦域’。
而有些人，比如我，可以主动进入并影响那里，我们就是‘织梦人’。
但梦域里也存在以人类恐惧和负面情绪为食的怪物——‘噬梦者’。
你妹妹的昏迷，很可能与梦域的异常有关。”
她指向那朵水晶花：“这‘记忆结晶’，是高度凝练的梦境碎片。
它能出现在现实，说明两个世界的壁垒在你妹妹身边变得异常薄弱。
林先生，你昨晚，是不是做了很奇怪的梦？
或者，感觉到了什么？”
林澈的脑海中瞬间闪过那片虚无的噩梦，和那声模糊的呼唤。
他无法再否认了。
看到他的表情，苏晓了然地点点头：“看来我猜得没错。
你的体质可能很特殊，能被梦域的异常所牵引。
想找到你妹妹昏迷的真相吗？
想弄清楚这朵花到底意味着什么吗？”
她向林澈伸出手，眼神无比认真。
“跟我来。
我带你……亲眼去看一看。
半个小时后，林澈跟着苏晓来到了她位于城市一隅的工作室。
这里与其说是住所，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画室，墙上、地上堆满了各种奇思妙想的画作，色彩浓烈奔放，许多画面结构违背常理，充满了梦境般的荒诞感。
苏晓让林澈坐在一张舒适的躺椅上。
“放松，林先生。
第一次可能会有些不适。”
苏晓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会引导你，但记住，无论看到什么，保持意识的清醒。
在‘那里’，你的恐惧会变成噬梦者的食粮。”
林澈紧张地点点头，闭上眼，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
他感觉到苏晓冰凉的手指轻轻点在他的眉心。
一种奇异的失重感袭来，仿佛整个人被抛入了旋涡。
周围的色彩、声音开始扭曲、剥离。
现实的锚点正在消失。
他感觉自己像是在穿过一条漫长的、光怪陆离的隧道。
不知过了多久，失重感骤然消失。
他“站”在了一片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土地上。
天空是流动的、如同油彩般的紫色与橙色，脚下踩着的不是泥土，而是如同玻璃般透明、却能映出扭曲倒影的地面。
远方，巨大的、结构违背物理学的建筑群 silent 矗立，有的像融化的钟楼，有的如同螺旋生长的水晶森林。
空气中飘浮着细微的光粒和若有若无的、如同梦呓般的低语。
这就是……梦域？
林澈被眼前的景象彻底震撼，几乎忘记了呼吸。
理性在此刻彻底哑火。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到不远处一片扭曲的“灌木丛”后，阴影一阵蠕动。
那阴影脱离了依附的物体，如同活物般升起，凝聚成一个模糊不定、散发着浓郁不祥气息的轮廓。
它没有固定的形态，却有着无数只不断开合、充满恶意的眼睛，牢牢地锁定了他。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最原始的恐惧攫住了林澈，让他浑身冰冷，动弹不得。
那怪物——苏晓口中的“噬梦者”——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仿佛无数玻璃摩擦的嘶鸣，猛地向他扑来！
林澈的大脑一片空白，死亡的阴影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凭着本能，几乎是绝望地向前伸出手——“嗡！”
一声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自他灵魂深处的震鸣响起。
他前方的空间一阵扭曲，无数半透明的、泛着微弱白光的砖石虚影凭空浮现，如同快进的施工录像，瞬间构筑成了一面粗糙、残破，却无比坚固的古老石墙，堪堪挡住了噬梦者的扑击！
“轰！”
怪物撞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林澈瘫倒在地，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前方那面由他意念构筑而成的石墙，又看向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
我……做的？
苏晓瞬间出现在他身边，脸上写满了震惊与不可思议，她看着那面石墙，低声惊呼：“心象构筑？！
而且是……防御性质的‘记忆之垣’？
你竟然是……”她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那只被挡开的噬梦者，并未再次攻击，而是用那无数只眼睛死死盯着林澈，发出了一阵更加尖锐、更加充满恶意的嘶鸣。
那嘶鸣声仿佛首接穿透耳膜，化作了一句模糊不清、却让他血液几乎冻结的低语：“……找到……你了……‘钥匙’……”低语过后，那噬梦者的身影缓缓沉入下方的玻璃地面，如同沉入水中，消失不见。
只留下惊魂未定的林澈，和一脸凝重、欲言又止的苏晓。
“钥匙”？
它叫我“钥匙”？
这是什么意思？
这和妹妹的昏迷又有什么关系？
无数的疑问如同潮水般将林澈淹没，而那消失在梦域深处的低语，却像一道冰冷的烙印，刻在了他的灵魂深处。
---（第一章 完，字数：约215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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