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倾斜的圆深夜,只剩下屏幕光晕和笔尖划过数位板的细微声响。
沈知意终于放下压感笔,脖颈僵硬得像是生了锈。她轻轻转动脖子,发出“咔”的轻响,
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电脑屏幕上,是为新家客厅设计的软装方案,
已经是第十二版。陆延舟想要“家的感觉”,她便绞尽脑汁,试图将那种抽象的温度,
用色彩和线条具象化。玄关传来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她立刻站起身,
动作快得带倒了身后的椅子。陆延舟走了进来,带着一身夜晚的凉意和淡淡的烟草味。
他脱下外套,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疲惫。“回来了?”沈知意接过他的外套挂好,声音轻柔,
“吃过了吗?锅里还温着汤。”“在公司吃过了。”陆延舟应了一声,目光掠过她,
落在电脑屏幕上,“方案弄好了?”“嗯,你看看,
这是最终确定的色调和……”他走到屏幕前,扫了几眼,打断她:“挺好,就这个吧。
下周六我爸妈过来看新房,你记得提前准备一下。”他说完,便径直走向浴室,
仿佛完成了一项必要的检查程序。沈知意到了嘴边的话,关于今天编辑敲定的个人画展档期,
关于她构思了很久的一个新系列……就这么无声地咽了回去。她看着他的背影,
浴室门“咔哒”一声关上,隔绝了她的视线,也隔绝了某种未尽的期待。她默默关掉电脑,
收拾好散落在桌面的色卡和草图。她的手机就放在旁边,屏幕亮着,天气预报的定位城市,
赫然是陆延舟出差了三天刚回来的那个城市。而她的备忘录里,
密密麻麻记录着他的航班信息、他挑剔的胃能接受的食物、他衬衫惯用的洗衣液品牌。
她记得关于他的一切,事无巨细。而他,上周才在家庭聚会上,
下意识地把她过敏的芒果递到她面前,被她轻声提醒后,才恍然想起。他们的对话,
常常像刚才那样,始于他的需求,终于她的“好的”。“晚上要加班,不用等我吃饭。
”“好,汤在锅里。”“我那件灰色的衬衫熨好了吗?明天见客户要穿。”“熨好了,
挂在衣柜最左边。”关怀似乎还在,但深入的交流,早已停滞。几天后,
沈知意收到了插画项目结算的一笔可观稿费。这是她独立接单以来最大的一笔收入,
喜悦像气泡水一样在心里翻腾。她第一个想到的,是陆延舟书房里那个他念叨了许久,
却一直没舍得买的***版建筑模型。她几乎花光了所有稿费,
抱着那个沉甸甸、包装精美的盒子回家时,心跳得像是揣了一只雀跃的鸟。
她想象着他惊喜的表情,或许还会给她一个久违的、用力的拥抱。陆延舟拆开包装,
看到模型时,确实愣了一下。他拿起说明卡看了看,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这个版本……”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专业人士的挑剔,“细节处理得不够好,
比例也有些失真。下次别乱花钱买这些了,想要我自己会研究。”那一刻,
沈知意感觉周遭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空。她抱着盒子的手臂微微发麻,心里那只雀跃的鸟,
像是撞上了冰冷的玻璃,无声地坠落了。被掏空的不是钱包,而是她小心翼翼捧出的一颗心,
和那份想要与他分享喜悦的本能。她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只是默默地把模型收进盒子,放到了书架的角落,一个不那么显眼的位置。那里,
已经堆积了太多她“自愿”付出,却最终被遗忘的“爱意”。
第二章:无声的雪崩个人画展的日子,像一枚被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在沈知意心底漾开一圈圈紧张的涟漪。这是她职业道路上第一个重要的里程碑。
布展、邀请媒体、确认嘉宾名单……一连串琐碎的事务让她忙得脚不沾地,
可一种久违的、属于自我的充盈感,也悄然回归。她犹豫了好几天,才在画展前夜,
对着书房里正在审阅图纸的陆延舟开口。“延舟,明天……我的画展开幕。晚上七点,
在城市美术馆。”她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期待,“你能来吗?
”陆延舟从电脑屏幕后抬起头,揉了揉眉心,眼神里带着被打断的不耐:“明天?不行,
有个重要的客户应酬,早就定下的。”沈知意眼底的光黯了黯,
但仍抱着一丝希望:“那……结束后呢?开幕酒会可能会晚一点……”“看情况吧。
”他打断她,视线已回到屏幕上,“结束了给我发个定位,如果来得及,我去接你。
”又是“看情况”,又是“如果来得及”。这些不确定的词语,像一根根细小的针,
扎在她心上。她习惯了这种不确定,习惯了在他的日程表里,
自己永远是那个可以被随意调整的选项。“好。”她最终只吐出这一个字,
转身带上了书房的门。开幕当晚,美术馆灯火通明。沈知意身着一条简单的黑色连衣裙,
站在自己的画作前,接受着来宾的祝贺与赞赏。她的画,
那些曾经只存在于她脑海中的斑斓世界,此刻被灯光照亮,被众人品评。她微笑着,
应对得体,但目光总是不自觉地飘向入口处。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酒会渐入***,
又逐渐冷清。来宾们陆续散去,只剩下工作人员在安静地收拾。空旷的展厅里,
灯光熄灭了大半,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投在光洁的地板上,显得格外孤寂。
手机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没有他的电话,没有信息。她最后发去的那个定位,
孤零零地躺在聊天界面,像一句无人回应的独白。直到深夜十一点,手机终于震动了一下。
她几乎是立刻抓起来看。陆延舟:忙完了。位置发我,过去接你。没有问候,没有解释,
没有一句“抱歉来晚了”或者“画展顺利吗”。仿佛她只是完成了一项无关紧要的活动,
而他现在要来履行“接送”的义务。一股冰冷的、夹杂着巨大委屈和失望的洪流,
瞬间冲垮了她连日来勉强维持的平静。她看着这条信息,看着窗外他熟悉的车灯由远及近,
最终停在美术馆门口。陆延舟走进来,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西装外套随意搭在臂弯。
他看着独自站在展厅中央、脸色苍白的沈知意,眉头微皱:“结束了?走吧,外面冷。
”他伸手想去拿她放在一旁的手提包,动作自然得像过去的每一次。沈知意却猛地后退一步,
避开了他的手。她抬起头,眼眶通红,蓄满了泪水,却倔强地没有让它们掉下来。
她的声音因极力克制而微微颤抖:“陆延舟,你到底有没有在乎过我?”陆延舟愣住了,
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反应。他脸上的疲惫转化为烦躁:“你又怎么了?我这不是来接你了吗?
我努力工作,应酬客户,不都是为了我们的未来?你还要我怎样?”“我们的未来?
”沈知意重复着这个词,像是听到了一个荒谬的笑话,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
“你的未来规划里,有‘我’的存在吗?有我的画展,有我的喜悦,有我的等待吗?
”她指着这空旷的、曾承载她梦想的展厅,声音带着泣音:“你看,这里,
我的第一个个人画展!对你来说,是不是还不如你一个无关紧要的应酬?”“沈知意,
你冷静点!”陆延舟的语气加重,带着被指责的不悦,“你做这些,办画展,搞创作,
不都是你自愿的吗?难道现在要因为这些来指责我?”——“自愿的”。这两个字,
如同最终审判的槌音,轰然落下。一瞬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沈知意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泪水也仿佛冻结在眼眶里。
她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看着他脸上那理所当然的不解和烦躁,
过去无数个“自愿”付出的画面在脑中飞速闪回——那些修改了无数次的图纸,
那些精心准备的餐食,那个被嫌弃的建筑模型,那些被忽略的感受和话语……原来,
在她这里倾注了所有心意的“爱”,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场她“自愿”的、一厢情愿的演出。
他甚至不愿做一个合格的观众。巨大的荒谬感和清醒的刺痛,像冰锥一样,
瞬间刺穿了她所有自欺欺人的幻想。她没有再争吵,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只是用一种陆延舟从未见过的、近乎死寂的平静目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
她默默地拿起自己的包,绕过他,径直走向门口,推开了那扇沉重的玻璃门,走入夜色之中。
没有回头。陆延舟僵在原地,看着她决绝离开的背影,那句“我送你”卡在喉咙里,
没能说出口。展厅里彻底安静下来,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他烦躁地松了松领带,
不明白为什么一件“接她回家”的小事,会演变成这样。他环顾四周,第一次,
真正地将目光投向墙上那些他从未仔细看过的画作。那些画,色彩浓烈而复杂,
有些画面甚至带着一种挣扎和压抑的笔触。他看不懂它们的艺术价值,
却在某一幅描绘着被无数藤蔓缠绕、却依然努力向上伸展的枝桠的画作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