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砸落，仿佛要将这座城市溺死在沥青的墓穴里。
陈默靠着灯柱，任由冰冷的雨水浸透风衣。
警灯的蓝红光晕，像两把钝刀，反复切割着潮湿的夜色，也一次次刮过他毫无血色的脸。
脚下是高档公寓区，此刻却像一个被强行中断演出的舞台，每一寸空气都凝固着虚假的安宁。
老刑警王胖字裹着一身寒气和烟味，从单元门里挤了出来。
“看完了？”
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自杀，没跑了。
压力太大，金融圈的通病。”
陈默没动。
他的视线穿透了现场的喧嚣，死死盯着远处那个灯火通明的窗口。
“现场太干净了，王队。”
“干净还不好？
证据链完整，死者有抑郁史，书房反锁，遗书亲笔，墨水都是他自己的。”
王胖子重重叹了口气。
“陈默，我知道你……但不是每个案子，都有凶手。”
陈默终于转过头，眼底布满血丝，像是被某种看不见的砂砾反复摩擦。
“带我再看一眼书房。”
王胖子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五分钟，就五分钟！”
书房里，一切井井有条，维持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平静。
死者赵明倒在宽大的书桌后，姿态安详得近乎诡异。
桌面摊着遗书，字迹工整，措辞理性得像一份项目总结报告。
陈默的目光却像探针，一寸寸扫过房间的每个角落。
他看到的不是物证。
是“逻辑锈迹”。
一种现实纤维上微小的、常人无法感知的断裂与错位。
在他眼中，这个房间光滑的表皮下，爬满了如同金属氧化般的、细密的违和感。
最终，他的视线定格。
那支作为“关键证物”的钢笔。
它被安静地放在遗书旁，笔帽扣紧，笔身与桌沿完美平行。
但陈默“看”到的，是更底层的东西。
赵明，右利手。
一个严谨到偏执的强迫症。
他书架上书籍的摆放、电脑线缆的缠绕方式、甚至便签纸的角度，都遵循着一种由右手习惯构筑的、稳固的“因果惯性”。
而这支笔。
这支被遗书证明是他最后触碰的笔。
它的摆放，与整个房间由赵明一生习惯所构筑的“因果场”，产生了一道尖锐的、无法忽视的刮痕。
那是一个极其微小的角度偏差。
一个完全镜像的、属于左撇子的摆放习惯。
就像一个左撇子，在匆忙或无意识中，将它放回桌面，模仿着右手的姿态，却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属于肌肉记忆的破绽。
这道“锈迹”，刺得他视网膜隐隐作痛。
“不是自杀。”
陈默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房间的温度骤降了几分。
王胖子一愣：“什么？”
“他是左撇子吗？”
陈默问。
“档案、家人、同事都证实是右利手。
遗书笔迹鉴定也符合。”
“那就对了。”
陈默指向那支笔。
“看它的摆放，这个角度，这个受力点的轻微偏移……这是一个左撇子才会留下的痕迹。”
他顿了顿，声音更冷了。
“一个用了一辈子右手的人，在决定赴死的最后时刻，不可能突然用左手，以如此娴熟的习惯放下笔。”
王胖子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
“陈默！
就凭一支笔的角度？
你这不叫证据，叫神经质！
我知道苏冉的事对你打击很大，但你不能把每个案子都……我不是想。”
陈默打断他，声音里透着一种被雨水浸透的疲惫与偏执。
“我是‘看’到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这里的东西，摆错了地方。
逻辑……断了。”
“去你妈的逻辑断了！”
王胖子终于爆发了，“现实不是你的侦探游戏！
我报告怎么写？
因现场钢笔摆放角度存在零点三度的概率偏差，故断定存在他杀可能？”
争执声中，一个清亮的女声切了进来。
“王队长，鉴定科的初步报告。”
门口站着一个女人，穿着干练的冲锋衣，长发束在脑后，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正审视着他们。
王胖子压下火气，介绍道：“林悦，市报的调查记者。
这位是陈默，以前局里的顾问，现在……自己干。”
林悦走上前，对陈默微微颔首，目光在他脸上多停留了一秒，然后转向王胖子。
“报告支持自杀结论。
无闯入，无搏斗，目前一切正常。”
王胖子给了陈默一个“你看吧”的眼神。
陈默却首视着林悦，一字一句地重复：“他不是自杀。”
林悦没有像王胖子那样首接反驳，反而饶有兴趣地歪了歪头，像是发现了更有价值的报道素材。
“理由？
你的首觉？”
“是逻辑。”
陈默的视线再次落回那支钢笔，声音低沉得如同地底的暗流。
“最坚固的链条，往往从最不起眼的地方开始生锈。”
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又指向那支笔。
“有东西，‘错位’了。”
林悦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眉头微蹙，似乎在认真评估这个荒谬的说法。
陈默不再解释，转身走向门口。
经过林悦身边时，他脚步一顿，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想写点猛料，就去查查死者最近，有没有听到过什么不该听的……‘杂音’。”
话音落下，他己拉紧风衣，头也不回地融入了门外那片滂沱的雨幕。
林悦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孤绝的背影消失，又回头望向书房里那支“摆放完美”的钢笔。
她指尖在平板屏幕上轻轻敲击。
报道草稿的标题下，一个问号被重重地打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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