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冰冷刺骨。
我踩着滑腻的鹅卵石，沿着河道往下游走。
背包里的日记本用防水布裹了三层，紧贴着我的后背，像一块灼热的烙铁。
爷爷的字迹在我脑海里盘旋："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你二叔。
"二叔的声音还在耳畔回响，带着我从未听过的冷硬："晓阳，我知道你在里面。
出来吧，我们谈谈。
"谈什么？
谈他怎么把爷爷的心血变成电诈帝国？
谈他怎么在爷爷想要收手时，反而变本加厉？
我在一处河湾停下，掏出手机。
没有信号。
斑鸠寨就像一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而我正深陷其中。
得去曼德勒。
找到那个叫素察的记者。
但怎么去？
摩托车还留在寨子里，步行到最近的公路至少要三个小时。
而且二叔的人肯定在所有的出口守着。
我想起爷爷地图上的一条标记——一条沿着河道的小路，可以绕到邻近的村寨。
那里或许有办法。
河水越来越深，己经没过膝盖。
我咬紧牙关，一步一步往前挪。
背包的重量拉着我往下沉，每走一步都要费尽力气。
"喂！
那边的！
"对岸突然传来喊声。
两个穿着迷彩服的男人正举着枪对着我。
不是二叔的人——他们的臂章是军方的。
我举起双手，河水冲刷着我的腰际。
"干什么的？
"其中一个用缅语喊道。
"迷路了！
"我大声回答，"我要去班迈村！
"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涉水向我走来。
水花在他们脚下溅起。
"身份证。
"年长那个伸出手。
我把湿透的钱包递过去。
他翻看我的身份证，又抬头打量我。
"白晓阳？
白昌盛的孙子？
"我的心沉了下去。
"是。
"年轻那个立即举起了枪。
"把包放下！
"他喝道。
我慢慢放下背包。
年长的士兵弯腰检查，当他的手碰到日记本时，我的呼吸几乎停止了。
"这是什么？
""我爷爷的日记。
"我说，"留作纪念的。
"他翻开看了几眼，又合上。
"我们要检查。
你跟我们走一趟。
""去哪里？
""检查站。
"检查站在河上游一公里处，是个简陋的竹棚。
他们把我的背包翻了个底朝天，日记被放在桌子上，像个等待审判的罪证。
年轻士兵一页页翻看日记，脸色越来越凝重。
年长的则在打电话，说话声音很低，但我听见了"白家"和"猛虎山庄"。
"这上面写的坎垛和岩宝，是谁？
"年轻士兵突然问。
"我爷爷早年的同伴。
""怎么死的？
""日记上不是写了吗？
坎垛火并中死的，岩宝回乡路上遇到劫匪。
"他冷笑一声："劫匪？
你知道岩宝是我叔叔吗？
"空气瞬间凝固了。
我看着他的脸，终于在他眉宇间找到一丝熟悉的轮廓——和那个卖槟榔的老人确实有几分相像。
"你父亲...是岩宝的哥哥？
"他没有回答，但眼神说明了一切。
仇恨像毒液一样在他眼中蔓延。
年长士兵挂断电话走过来："上面说放他走。
""不行！
"年轻士兵猛地站起来，"我叔叔不能白死！
""这是命令！
"就在他们争执时，我听见窗外传来汽车引擎声。
透过竹墙的缝隙，我看见两辆黑色越野车正沿着土路驶来——是二叔的人。
时机稍纵即逝。
我抓起日记本，撞开竹墙跳了出去。
身后响起惊呼和枪声，但我己经冲进了密林。
子弹打在身边的树干上，木屑飞溅。
我拼命奔跑，肺部像要炸开。
日记本紧紧抱在怀里，这是我与真相之间唯一的联系。
"分头追！
"我听见二叔手下熟悉的声音。
我在密林中穿梭，凭着记忆向公路方向跑去。
爷爷的地图在脑海中展开，每一条小路、每一个岔道都清晰可见。
终于看见公路了。
我趴在灌木丛后，大口喘着气。
一辆长途巴士正缓缓驶来，车头上"曼德勒"三个字像希望的灯塔。
就在巴士停靠的瞬间，我冲了出去。
"开门！
"我拍打着车门。
司机惊讶地看着浑身湿透、满身泥污的我。
身后的树林里，追兵的身影己经隐约可见。
车门缓缓打开。
"快上来！
"我跌坐在车厢里，巴士重新启动。
透过沾满泥点的车窗，我看见二叔的手下冲出树林，愤怒地看着巴士远去。
车厢里的乘客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
我找了个最后排的座位，把日记本塞进座位底下。
巴士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
我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
木泰在身后越来越远，而前方是未知的曼德勒。
爷爷，你究竟留下了多少秘密？
岩宝的死真的与你有关吗？
那个素察记者，又知道些什么？
疑问像藤蔓一样缠绕着我。
我闭上眼睛，却看见二叔举枪的身影，看见爷爷躺在棺材里安详的面容，看见那个卖槟榔的老人忧虑的眼神。
西个小时后，巴士驶入曼德勒车站。
我混在人群中下车，第一时间买了新衣服，找了个小旅馆住下。
在旅馆昏暗的灯光下，我再次翻开日记。
这一次，我注意到了一些之前忽略的细节。
在记录岩宝之死的那一页，页边有一个淡淡的铅笔标记——一个圆圈，里面画着十字。
这个标记在日记里出现了三次。
第一次在岩宝之死的那页。
第二次在记录猛虎山庄开业的那天。
第三次在最后一页，日期是爷爷死前一周。
这一定是他留下的另一个线索。
我打开手机，搜索"素察 记者 曼德勒"。
页面上跳出一条三个月前的新闻："独立记者素察因涉嫌诽谤被拘押，案件正在审理中。
"配图是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子，眼神坚定而清澈。
爷爷让我来找一个被关在监狱里的记者？
窗外的曼德勒华灯初上，佛塔的金顶在夜色中闪烁。
这座古老的城市像一张巨大的网，而我正在一步步走入网中央。
日记本摊开在桌上，那个神秘的标记在灯光下若隐若现。
真相就像曼德勒的夜色，美丽而危险。
而我，己经无路可退。
（第三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