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箱停了。
整个房间陷入寂静,连墙后的水管都不再响动。
我坐在桌边,手指搭在笔记本边缘,没动。
刚才那句“冷的……要醒了”还在耳朵里回荡。
台灯的光圈压得很低,照着本子上刚写的字:“这栋楼,有人不吃人,而是被人吃。”
门响了。
不是敲门,是那种轻轻推了一下门框的动静,像是有人站在外头迟疑。
我抬头看猫眼,走廊灯昏着,一个女人的脸正对着镜头——柳眉,三楼的那个。
她手里抱着个陶土坛子,身后半步站着张九,脖子上的胎记在灯光下泛青。
我没开灯,也没出声。
她又推了一下门。
“小陈?
睡了吗?”
她的声音放得很软,“我们给你送点东西。”
我拉开椅子站起来,脚步故意拖得重了些,装作刚从床边走过来的样子。
开门只开一条缝,夹着防盗链。
“这么晚了?”
我说。
柳眉笑了下,把坛子往前递:“蛇酒,老家带来的,驱寒定魂的。
新邻居喝一口,好安生。”
张九在后面没说话,手插在裤兜里,眼睛盯着地面。
我伸手去接,指尖刚碰到坛子边缘,忽然脚下一滑,身子歪了一下。
坛子脱手,砸在地上,裂成几片。
棕红色的酒液流出来,泡着一条干瘪的蛇尸,蛇头撞在墙角,眼睛碎了。
“哎哟!”
我蹲下去收拾,“对不起对不起,这……太滑了。”
柳眉没说话,只是看着地上的碎片。
张九弯腰捡起一块陶片,手指划过断口,很慢。
我趁机把手伸进坛底残片下面,摸到一层薄纸,夹在双层陶底之间。
指尖一勾,塞进袖口。
“真是不好意思,”我低头捡玻璃渣,“这酒多少钱?
我赔你们。”
“不用。”
柳眉终于开口,“破了就破了,反正……也不是非喝不可。”
她看了我一眼,转身就走。
张九跟在后面,脚步很沉。
门关上后,我立刻反锁,靠在门板上等了十秒,确认他们没回来。
然后从袖子里抽出那张纸,展开。
纸很小,被酒浸过,墨迹晕开,但还能看清五个字:别信穿红鞋的。
笔迹细长,歪歪扭扭。
我走到桌边,打开笔记本,翻到之前那页。
上面写着:“红鞋→不可录”。
凌晨监控里没有那个小孩的身影,他穿着红雨靴,赤身站在我门口,像从另一个时间里漏出来的。
现在这张纸条,和冰箱里那张“别吃……冷……”是一个笔迹。
我盯着那五个字,脑子里转得很快。
是谁想告诉我这些?
柳眉?
还是张九?
他们为什么要冒险留线索?
外面安静下来。
我关灭台灯,坐回床边,没睡。
墙那头是三楼住户的卧室,隔着水泥板,能听见一点动静。
我脱了鞋,赤脚踩在地上,贴着墙蹲下,耳朵靠上去。
起初什么都没有。
快到午夜时,声音来了。
是柳眉的声音,尖的:“你答应过这次换我!
我都喂了三次了,凭什么又要我去?”
张九的声音压着:“指标不够,楼不会让你停。
你以为我想?
可你不做,我就得吞你。”
“那你去啊!
你去喂!
我不干了!”
“轮值是你自己抽的签。”
“抽签?
那也是你先动的手!
你明明可以拦住老吴——闭嘴!”
张九突然吼了一声,“你想让整栋楼都知道?”
接着是摔东西的声音,一声闷响,像是枕头砸墙。
然后是沉默。
我慢慢离开墙面,回到桌边,在笔记本上写下三个词:轮值、指标、喂。
轮值——说明有人轮流做事。
指标——要做够数量。
喂——喂谁?
五楼的拖地声,凌晨三点准时开始,七轻八重,停顿三秒。
那不是清洁,是某种仪式。
而那个穿红雨靴的小孩,出现在拖地结束后一分钟。
他们是连着的。
我合上本子,躺到床上,闭着眼睛。
脑子里全是那些画面:碎掉的鸡、自动开启的冰箱、没有影像的小孩、半夜争吵的夫妻。
这栋楼里的人,不是自由的。
他们在完成任务,像打卡上班一样,定期去做些事。
不做不行,做了也不一定安全。
王婶送饺子,老吴收房租,五楼女人拖地,养蛇夫妻酿酒……每个人都在扮演角色。
可谁在看?
我又想起纸条上的字:别信穿红鞋的。
那个孩子,到底是谁?
窗外月光照进来,落在地板上,刚好盖住那一片碎陶和干涸的酒渍。
蛇的眼睛还嵌在玻璃渣里,反着一点光。
我躺着没动。
不知过了多久,墙那边传来脚步声。
很轻,从客厅走到门口,停了一下,又退回去了。
我睁开眼。
门缝底下,慢慢渗进来一股液体。
不是水。
颜色偏暗,带着一点粘稠感,顺着地板缝往屋里爬。
我起身蹲下看,那东西碰到我的鞋尖,留下一道湿痕。
我用手指蘸了一点,搓了搓。
闻了一下,没有味。
但我记得,刚才张九捡陶片的时候,手指划破了,血滴在了碎片上。
现在,这血正从门缝底下流进来。
我站起身,走到门边,耳朵贴上去。
外面没人走动,也没说话。
但门把手,轻微动了一下。
像是有人在外面,轻轻试了试能不能拧开。
我退后两步,抓起桌上的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空白处,写下新的推论:他们也在被逼着做事。
写完,我把笔放下。
门外的血迹己经不再蔓延,停在离门三十公分的地方,像画了一条线。
我盯着那道痕迹,没动。
墙里的水管忽然响了一下很短促。
紧接着,三楼传来一声布料撕裂的动静,像是衣服被猛地扯开。
然后是喘息,压抑的,断断续续。
我没去听。
我知道,有些事己经开始变了。
那个纸条是谁留的,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它真的存在。
而我也不是唯一一个,想搞清楚这里发生了什么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