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苏蔚来到公司。
赵飞河恭恭敬敬地将她请进自己的办公室，将门合上，窗帘拉上，显得颇为郑重隐私。
“那个……邱先生可还好？”
他端来一杯热茶，放在她面前，寒暄着，用这句话做了开场白。
苏蔚知道， 一贯盛气凌人的赵飞河，能对自己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变得恭谨讨好，完全是因为邱砚南的关系。
但她对自己和邱砚南的事，本就存着心虚，不太愿在人前提及，便草草回复道：“还……还好。”
赵飞河在旁侧的单人沙发上落座，也不大马金刀了，双腿并着，正正式式地坐好，笑道：
“你有这关系，为什么不早说？那邱家，可是一百个‘蔡处’也比不过的。我要早知道你和邱先生相熟，那咱们还用怕什么蔡腾啊。”
“…………”
苏蔚不想东拉西扯地浪费时间，直接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开会？”
“开，马上就开。” 他嘿嘿道，“只是在开会之前，有件小事还是要提前跟你通个气儿，免得以后咱们俩之间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苏蔚镇定地看着他，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赵飞河被她目光盯着，莫名心里有些发怵。
明明才不过两天，他就好像刚认识她一般。
不，准确说，应该是愿意以客观公正的角度去重新审视她、正视她了。
这个外表看着柔弱单纯的女人，镇静的眉眼间满是不屈的倔强与傲气。
其实早在第一次见面，他就看出来了，苏蔚很有主见，对自己的认知定位很明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且目标明确，对未来的音乐事业也有着异于常人的执着追求。
甚至，一米八高的杨野，坐在她身边，都显得有些上不了台面的浮滑。
后来在相处中，他也领受到了她骨子里的高傲与韧性，只是觉得她一个小姑娘，没背景没靠山，能掀得了多大风浪，也就没太当回事。
现如今，借着邱砚南的势，他面对她，也不自觉敬畏起来。
他讪讪道：“是这样的，我本来想倾尽全公司所有最好的人力、物力、资源，全都投注在你身上，争取让你一炮而红。但邱先生的意思是，不必这么刻意，只需按照公司正常的流程走，以前是什么规划，现在依然照旧，公平竞争。”
苏蔚一脸淡定：“可以。”
她不知道邱砚南是什么想法。
但她知道，音岚有那么多有名气有地位又有实力的重量级前辈压着，她一个小小的新人，一夜之间吸走全公司所有重点资源，等于给自己集火。
不仅全公司上下所有艺人都会联合起来反对她，外面的舆论也不会放过她。
那些穷凶极恶的娱乐博主、战斗力堪比百万雄师的各家粉丝，会把她啃噬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以邱家深厚的背景和庞大的势力，不可能牵连到邱砚南身上，但邱砚南会不会对她施以援手，就不得而知了。
从目前邱砚南对她不冷不热的态度来看，这个可能性几乎为零。
他气定神闲抽着烟，作壁上观倒有可能。
也许，他还能借此，进一步掌控她。
所以，目前她最要做的，就是依靠自己的实力，稳扎稳打，徐徐上图，切不可急切冒进，一步登天。
再说了，她当初之所以，会逼不得已找上邱砚南，抱着的初衷也不过是想给自己找一个保护伞罢了。
在她脚跟还未站稳，还没有强大的实力足够到她保护自己的时候，有他当挡箭牌，能免去她在娱乐圈里的不必要应酬，抵御来自蔡腾这种不怀好意的人。
在他的荫蔽下，她可以专心致志地做自己的音乐，并且，当好他一个人的金丝雀就可以了。
邱砚南，帅气、多金、有权有势、矜贵儒雅，伺候他其实一点也不赖，除了让人感到害怕以外。
赵飞河拊掌一拍，像终于落下块大石头一般，出了口气：“把话说清楚就好了，以后做起事来，也就可以没有心里挂碍了。”
苏蔚从沙发上站起身，郑重向他伸手：“赵总，以后还请您多多关照。”
赵飞河也跟着站起身，满脸感念地和她握了握手，道：“你这么识时务，知进退，懂分寸，难怪邱先生会看上你。”
“我偷偷打听过了，” 这是他自己的办公室，且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但他却还是感到畏惧般地压低声音：“这么多年来，邱先生孑然一身，连个花边新闻都没有，你是第一个能入他眼，并被允许走近他身边的人。”
苏蔚：“…………”
·
要向市场推出一名新歌手，是需要各部门通力协作的。
首先前期就得进行市场调研，分析当前音乐市场的流行趋势。
但在进入音岚前，苏蔚就已经和杨野通过合作自创的歌曲获得了一批粉丝和流量，所以市场这一关算是提前验证通过了。
然后便是根据艺人的市场定位，开始广泛地面向全世界优秀音乐制作人约歌、收歌。
苏蔚是创作型歌手，一直都是自己写词作曲，杨野编曲，两人在这一年里已经为出道做足了准备，光是demo她就创作了近百首。
如果不是蔡腾的事横插一脚，现在她大概已经站在录音棚里录歌了。
好在，也并没有耽误太多时间。
所以，今天开会，也不过是把之前搁浅的计划重新搬上来而已，并不用费多大的功夫。
大开间会议室里，长方桌四周，围坐着艺人与作品部、企划部、市场部、宣传部、经纪部等主要负责人。
苏蔚坐在一侧的中间，左右两边是赵飞河与杨野。
在这一大帮乌泱泱的人面前，她显得有些伶仃，但气势并不弱。
这源自于，她对自己专业的自信。
前方投影仪幕布上，呈列着公司专门为她制定的未来五年音乐事业发展蓝图。
包括品牌目标、商业目标、艺术目标，以及各个阶段的执行策略，还有风险评估与应对、预算等，事无巨细，罗列详尽。
荧幕白光，微微映亮苏蔚半侧骨相立体但清冷沉静的面容，以及纤薄清瘦的身姿。
刘心悠坐在她对面，手腕一翻，将纸质企划书合上，还是那副恹恹不耐的盛气凌人模样，道：
“我会尽快组织安排导演、摄影师、造型师和妆发师，一起敲定苏蔚的个人视觉方向。至于MV，你们脚本写完了，我这边就可以开始搭景了。”
她是京市本地人，家中有些背景，再加上个人能力确实很强，由她亲自操盘的歌手，就没有不红的，所以在公司里，除了赵飞河，她就是第二有话语权的人了。
赵飞河大功告成般，一锤定音：“好，那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大家都各自行动去吧，争取一个月内，成功落地。”
哗啦啦的椅子挪动声，响彻整间会议室。
刘心悠经过苏蔚身边时，嘲讽了一句：“你对自己还真是狠啊，连蔡腾那样的人都能吃得下。”
“祝你成功。”
最后这句话并不真诚，甚至还有些等着看好戏的讥刺意味。
杨野紧跟在苏蔚身后。
待刘心悠走远，身边围聚的人也散得差不多的时候，他低声道：“不是蔡腾，对不对？”
“那天我看到了。”
邱砚南造访音岚那天，正好是周末，办公室里几乎没人。
杨野闲来无事，便独自坐在录音棚的工作台前，捯饬新编的曲子。
偶一抬头，透过门上的玻璃小窗，看到赵飞河毕恭毕敬地护送一个男人离开办公室。
他从未见过赵飞河这般伏低讨好的姿态，简直可以称得上是诚惶诚恐了。
面对蔡腾，赵飞河还可以称兄道弟。
但面对那个男人，却是一种油然而生的畏惧和仰视。
杨野便在那个男人的背影上多停留了几秒。
骆马毛的西装大衣，剪裁考究严密，将他的身形衬托得无比高大挺拔，但举手投足又很清隽儒雅。
仅从背影，就能看出这人的气质非凡，气场很不一般。
是杨野从未接触过的，或者说，是他这辈子永远也无法触及到的，那一类真正高踞云端之人。
“他来音岚，在办公室里不过坐了十几二十分钟，就能让赵飞河俯首帖耳。”
“他是谁？”
杨野紧盯着她纤浓的长睫问道。
苏蔚高傲地抬起下巴，冷冷回击：“跟你有关系吗？”
“我担心你！” 杨野脱口而出。
苏蔚讽刺冷笑：“你的担心未免也太廉价了。当初，苦口婆心劝我跟蔡腾的人是你，现在我找到了靠山，你又来假惺惺表示你的关怀。杨野，做人不能这么精分？”
“他跟蔡腾不一样！” 杨野咬牙切齿。
“有什么不一样？”
苏蔚秀气的下颔线比他的眼神更冷更寒。
“蔡腾就是一个贪得无厌的小人，只要摸到了他的七寸，便很容易掌控。哪一天他玩腻了，自然也就把你撇了，脱身得快。可是那个男人，一看城府就极深，你玩不过他，跟他在一起，你不仅占不到便宜，可能还会被反噬，连个全尸都没有。”
苏蔚知道他说的话正确，但还是十分硬气：“那也是我自己的事，和你无关。”
“赵飞河只让你辅助我的工作，可没让你管我的私生活。”
·
楚婷站在企划部的部长办公室里，透过玻璃墙，看到苏蔚从会议室里走出，十分不服气。
双臂一抱，气呼呼地坐在了椅子上。
刘心悠靠坐在办公桌后的椅子里，手中还捧着苏蔚的那一份企划书，头也不抬，嘲道：“在这无能狂怒有什么用？谁叫你不争气？”
楚婷扯着嗓子，委屈嚷道：“她抢了我的歌，又抢了我的人。”
刘心悠冷哼一声：“那是你的歌吗？那是人家苏蔚自己写的歌，你可真会往自个儿脸上贴金。再说了，苏杨组合从一进公司，就是一体，你的人从何而来啊？”
楚婷被辛辣奚落，脸上挂不住，一阵红一阵白，不满嘟囔：“心悠姐，您不是不喜欢苏蔚嘛，干嘛还替她说话啊？”
“她的性格我是不喜欢，但她的才情我不否认。假如她能听话一点，不那么带刺，不那么有主见，我还是挺愿意栽培她的，毕竟准赢的生意谁不愿做？”
楚婷立即坐直身体，讨好：“心悠姐，我听话，您以后说东我绝不往西，您就帮帮我吧。我也想出道，我也想红。”
刘心悠放下企划书，慢悠悠道：“我愿意帮你，但是，你也要让赵飞河看到你的价值。”
楚婷两眼放光：“什么价值？”
刘心悠朝苏蔚远去的背影努了下嘴，“你看苏蔚不就知道了，帮赵飞河笼络住了‘蔡处’，这就是价值。”
楚婷立刻脸皱成一团，不情愿地“啊”了一声：“心悠姐，您不会也要我去伺候那个肥头猪耳的蔡腾吧？我不行的，我一看到他那张冒油的脸，我就想吐。”
刘心悠“嘁”道：“你以为我是赵飞河啊？像蔡腾这种小处长，京市一个石头砸下来，都能砸中好几个，我才看不上呢。”
“那您想让我去伺候谁？” 楚婷凑近了问。
刘心悠亦放低声音，神秘道：“每年年底，港城特首都会进京述职，据说今年，他的二公子邱砚珣也会来。港城邱家什么地位就不用我说了吧。你要是能搭上这条线，以后娱乐圈横着走，都没人敢说你一句话。”
楚婷听后，已经有些跃跃欲试了，迫不及待问道：“那我要去哪里偶遇邱砚珣呀？”
“你急什么？现在时间还早着呢。” 刘心悠瞥她一眼，不疾不徐道：“我打听到了，这次负责接待的团队里，正好就有蔡腾。据说邱家最低调的大少爷也会出席接风宴，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咱们可以借助苏蔚和蔡腾的关系，打进去。”
楚婷却“咦”了一声：“这个邱家大少爷是个什么样的人啊？为什么说他最低调？”
“他可是邱家响当当的第三号人物，华亚集团董事长，邱家未来掌权人。向来不喜在公众前露面，行踪很隐秘。”
“那他的能量，是不是比邱砚珣还要大？”
“废话。”
“那咱们为什么不直接去攀他？”
刘心悠一脸“你脑子没问题吧”的表情看着她，道：“想接近邱砚南？我把你送去外太空环游一圈，都比做这个梦容易。”
·
苏蔚前脚刚走出公司大门，杨野后脚便紧追了出来。
强硬地拽住她手臂，喝道：“今天不把话说清楚，你就别想走。”
苏蔚奋力甩没甩开，怒道：“我跟你已经分手了。”
两人在公司大门口前拉扯。
突然，一辆尊贵至极的元首级劳斯莱斯·幻影缓缓滑停在面前。
苏蔚一愣。
杨野也在同一瞬间，顺着她的视线向侧后方看去。
只见具有防弹防爆功能的深色单面可视车玻璃徐徐降下，露出后座里矜贵深沉的男人。
邱砚南靠着深红色真皮座椅，修长五指玉竹一般骨节分明，闲散地搭在车门上，百达翡丽鹦鹉螺反过一弧锐芒，食指一下一下慢条斯理地轻敲着，道：
“胆子可真大，才第一天，就给我戴绿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