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觉寺的丧钟一声压着一声,沉钝地撞在帝都每个人的心口上。
前朝国寺玄苦大师圆寂,带来的不仅是悲悯,更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山雨欲来的紧绷。
那本伴随高僧而去,又据说遗留人间的《天道法》,像一块滴着鲜血的肥肉,引动了所有藏在阴影里的饿狼,龇出了獠牙。
皇城,深宫。
御书房内,空气凝固得如同铁块。
地上散乱的奏章和摔碎的瓷杯无人收拾。
龙案后,当今天子脸色铁青,目光如刀,刮过殿下跪着的几个身影。
那是他引以为傲的皇家暗卫精锐,此刻却人人面色灰败。
“不见了?”
皇帝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冷得掉冰渣,“弘光大师,大宗师修为,朕让他去取本该属于皇室的东西,然后,就在你们的重重护卫之下,在帝都之内,消失了?”
暗卫首领头几乎磕到冰冷的地砖:“陛下息怒!
大觉寺内确有极短暂的打斗痕迹,但…干净得可怕,对方没留下任何痕迹,弘光大师…就如同…人间蒸发。”
“蒸发?”
皇帝猛地一拍龙案,震得笔架乱跳,“朕的宗师,不是水珠!
朕要的是《天道法》!
不是一句轻飘飘的蒸发!”
就在这时,内侍监总管连滚爬爬地抢进来,脸色惨白得像糊窗的纸,双手高高捧着一个托盘,抖得如同秋风里的落叶。
托盘里没有别的,只有一张最寻常的毛边纸,折叠得方方正正。
皇帝眼神一厉,挥开近侍欲先查验的手,一把抓过,展开。
纸上只有一行字,墨迹森然,笔锋锐利得几乎要破纸而出,每一笔都裹挟着毫不掩饰的杀伐之气:“第七次试探,人暂扣,再犯必诛。”
没有落款。
御书房内死寂得可怕。
皇帝捏着纸条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
第七次!
对方连他派去试探的次数都清清楚楚!
暂扣?
谁有如此能耐和胆量,扣下他皇室的大宗师?
诛?
这“诛”字指向何方,不言而喻!
滔天的屈辱和暴怒轰然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查!!!”
帝王的咆哮震得殿瓦嗡鸣,“给朕掘地三尺!
翻遍京城每一寸土!
屠尽一切可疑之人!
也要把这逆贼揪出来!
朕要将他千刀万剐!!!”
龙颜震怒,血色的风暴瞬间在皇城之巅凝聚,即将席卷整个帝都。
而此刻,风暴宣称要撕裂的中心,却异样地宁静。
方王府的后花园,暖风慵懒,花香馥郁。
“方!
天!
源!”
南宫问雅一声娇叱,穿透花荫,纤纤玉指精准无误地揪住了当朝王爷的耳朵,用力一拧。
“你又耍赖!
这落下的子还能往回拿?
王爷的脸面都让你丢净了!”
她杏眼圆睁,气得脸颊绯红, 充满活力与这精致庭院里的闲适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在一起。
方天源,这位名义上的皇家贵胄,此刻毫无形象地歪着身子,龇牙咧嘴地求饶:“轻点…哎哟!
问雅,手下留情!
我这不是…没坐稳,手滑了嘛?
你看这石凳它打滑…打滑?”
南宫问雅手下又加半分力,几乎要把他提溜起来,“鬼才信你!
输不起就首说!
这个月的例钱,没了!
全赔给我当彩头!”
“赔赔赔!
一定赔!
你先松手…耳朵真要掉了…”方天源歪着头,眼神却哀怨地瞟向旁边。
石桌另一侧,陈曦一袭水绿襦裙,挽着素袖,正执壶斟茶。
动作舒缓优雅,气度娴静,宛如一幅活过来的仕女图。
茶水注入白瓷盏的声音清泠悦耳。
听到这边的闹剧,她唇角弯起极淡的笑意,声音温软,像拂过新柳的风:“王爷,您昨夜晾在西廊下的那罐黄粟米,还未收呢。
天边积了云,瞧着午后恐有急雨,莫要淋湿了才好。”
她说着最琐碎的日常,仿佛那震动宫闱、令天子暴怒的惊涛骇浪,远不如廊下一罐鸟食重要。
方天源哎哟哎哟地叫着,总算从南宫问雅的指尖救下自己通红的耳朵,一边揉一边愁眉苦脸地去瞅那盘注定惨败的棋局,嘴里嘟嘟囔囔:“一盘棋…至于嘛…本王的耳朵迟早不是自己的…”南宫问雅气哼哼坐下,抢过陈曦刚斟好的茶,一口饮尽,像是要压灭心头火。
陈曦只是浅浅笑着,又取过一只净杯,从容注了七分满,轻轻推到方天源面前。
亭外阳光正好,将花影拉得斜长,鸟雀在枝头啾鸣跳跃。
皇城的血雨腥风,御书房的雷霆震怒,那张杀意凛然的薄笺,似乎都与这一隅小小的、弥漫着茶香与花香的后园全然无关。
方天源端起茶杯,吹开氤氲的热气,白雾朦胧了他眼底深处那一闪而逝的、冷彻骨髓的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