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姝!
你当真要嫁那个瘸子?”
苏月华冲进闺房。
裙摆带翻绣凳。
谢梦姝指尖一顿。
针尖刺破指腹。
血珠渗出。
染红未绣完的鸳鸯。
她垂眼。
将指尖含进口中。
铁锈味蔓延。
“他们都说……”苏月华抓住她手腕。
“翎王府是吃人魔窟!”
窗外蝉鸣聒噪。
吵得人心烦。
谢梦姝抽回手。
继续绣那对鸳鸯。
“圣旨己下。”
“可那是守活寡啊!”
苏月华声音发颤。
“你才十六岁!”
铜镜映出两人身影。
一个面色惨白。
一个急得眼眶发红。
“我爹说……”苏月华压低声音。
“前几个伺候的宫女都死了!”
针尖再次刺入指尖。
谢梦姝蹙眉。
“怎么死的?”
“说是失足落井。”
苏月华凑近。
“可哪来那么多井可落?”
风吹动窗棂。
发出吱呀声响。
谢梦姝放下绣绷。
“陛下赐婚。
谁敢抗旨?”
“装病呢?”
苏月华眼睛一亮。
“或者……毁容?”
她抬手抚过自己脸颊。
光滑细腻。
“然后呢?”
她轻笑。
“连累谢家满门抄斩?”
苏月华噎住。
跌坐椅中。
“那就……认命了?”
认命?
谢梦姝望向窗外。
庭院里桃花落尽。
只剩满地残红。
她想起祖母的话。
活着。
才有希望。
“听说翎王脾气极坏。”
苏月华喃喃。
“动不动就杖毙下人。”
绣针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还挑食。
药膳泼了三个太医。”
谢梦姝指尖摩挲绣线。
粗糙刺痛皮肤。
“最可怕是……”苏月华突然噤声。
“是什么?”
“他杀人如麻。”
苏月华声音发抖。
“十年前边境战乱。
他一人屠尽三千俘虏。”
针尖猛地刺深。
血珠滚落。
在绸缎上洇开暗红。
谢梦姝盯着那抹红。
像看见自己未来。
“梦姝。”
苏月华握住她冰冷的手。
“逃吧。
我帮你。”
她摇头。
“能逃到哪里?”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总比等死强!”
谢梦姝抽回手。
继续绣那对鸳鸯。
“我不会死。”
声音很轻。
却带着某种决绝。
苏月华怔住。
这时侍女叩门。
“小姐。
二小姐和三小姐来了。”
两个妹妹探头进来。
眼神怯怯。
“大姐姐。”
二妹妹递上食盒。
“娘亲让送来的糕点。”
三妹妹躲在后面。
小声问:“大姐姐要嫁的那个王爷……真的会吃人吗?”
谢梦姝接过食盒。
“谁说的?”
“丫鬟们都在传。”
三妹妹绞着衣角。
“说姐姐嫁过去就会被吃掉。”
食盒盖子发出轻微碰撞声。
“不会。”
她打开食盒。
取出块芙蓉糕。
“王爷不吃人。”
“那他为什么瘫着?”
“生病了。”
“病了很久吗?”
“十年。”
二妹妹惊呼:“那姐姐要伺候他十年?”
糕点噎在喉间。
谢梦姝艰难咽下。
“或许更久。”
两个妹妹对视一眼。
露出恐惧表情。
“我们可以不去吗?”
三妹妹天真地问。
谢梦姝轻笑。
“不可以。”
送走妹妹们。
她站在廊下远眺。
庭院里丫鬟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见她出来立刻散开。
每个人看她的眼神都带着怜悯。
仿佛在看将死之人。
回到房中。
苏月华还在等她。
“梦姝……我累了。”
谢梦姝打断她。
“想歇息。”
苏月华欲言又止。
最终叹息离开。
房门合拢。
隔绝所有声音。
谢梦姝走到妆台前。
打开最底层抽屉。
取出个小木匣。
里面装着及笄时母亲送的金簪。
父亲给的玉佩。
还有……少年送的诗笺。
纸页泛黄。
墨迹依旧清晰。
“愿得一心人。
白首不相离。”
可笑。
她将诗笺凑近烛火。
火舌舔舐边缘。
很快蔓延开来。
灰烬飘落。
像黑色蝴蝶。
从此再无少女怀春。
只剩翎王妃谢氏。
敲门声再响。
“小姐。”
侍女声音带着哭腔。
“赌坊……赌坊开了盘口。”
谢梦姝拉开房门。
“什么盘口?”
侍女低头不敢看她。
“赌您……多久会疯在翎王府。”
她扶住门框。
指节发白。
“还有呢?”
“赌您能活多久。”
侍女声音越来越小。
“最多……三个月。”
风吹动廊下风铃。
叮当作响。
谢梦姝轻笑。
“赔率多少?”
侍女愣住。
“我若活过三年。”
她望向庭院。
“能赢多少?”
侍女瞪大眼睛。
“小姐?”
“去打听清楚。”
谢梦姝转身回房。
“我要下注。”
侍女呆立原地。
像被雷劈中。
傍晚时分。
父亲来访。
他站在门外犹豫许久。
才推门而入。
“梦姝。”
他搓着手。
“嫁妆都备齐了。”
她安***着。
像尊雕塑。
“为父……添了十二台。”
他声音干涩。
“都是你喜欢的。”
她抬眼。
“父亲可知赌坊盘口?”
父亲脸色骤变。
“休要听那些胡言!”
“他们赌我活不过三个月。”
父亲踉跄后退。
“荒唐!”
“若我活过三年。”
她轻声问。
“父亲可愿下注?”
“你……”父亲指着她。
手指颤抖。
“疯了不成?”
她勾起嘴角。
“或许吧。”
父亲落荒而逃。
像身后有恶鬼追赶。
夜色渐深。
谢梦姝屏退侍女。
独自坐在窗前。
月光如水。
洒满窗台。
她取出那支金簪。
在月光下端详。
簪尖锋利。
泛着寒光。
若真到绝境……这或许是个解脱。
但祖母说。
活着才有希望。
她握紧金簪。
首到掌心刺痛。
不。
不能认输。
至少要看看那个翎王。
究竟是何方神圣。
更要看看这命运。
能把她逼到何种境地。
远处传来打更声。
三更天了。
她吹灭烛火。
躺在黑暗中。
窗外忽然传来细微响动。
她屏住呼吸。
“姐姐。”
极轻的呼唤。
是二妹妹。
她推开窗。
看见两个妹妹抱着枕头站在窗外。
“怎么还不睡?”
“我们怕。”
三妹妹带着哭腔。
“梦见姐姐被吃掉了。”
她心口一涩。
“进来吧。”
两个妹妹爬进窗。
钻进她被窝。
“姐姐别嫁。”
二妹妹搂住她胳膊。
“我们养你。”
她轻笑。
“傻话。”
“父亲最疼姐姐。”
三妹妹说。
“去求求他。
他一定有办法。”
她抚过妹妹柔软发顶。
“有些事。
父亲也无能为力。”
“为什么?”
“因为他是臣子。”
她望着帐顶。
“君要臣死。
臣不得不死。”
两个妹妹似懂非懂。
“那姐姐会死吗?”
三妹妹小声问。
她沉默良久。
“不会。”
她听见自己说。
“姐姐会活得很好。”
像是在承诺。
又像在说服自己。
妹妹们终于睡着。
呼吸均匀。
她却毫无睡意。
睁眼到天明。
晨光熹微时。
她轻轻起身。
为妹妹盖好被子。
推开窗。
晨风带着凉意。
庭院里己有下人在洒扫。
见她站在窗口。
纷纷低头。
她在他们眼中看见同样的怜悯。
早膳时气氛压抑。
母亲眼睛红肿。
显然哭过一夜。
父亲回避她的目光。
两个妹妹乖巧坐着。
不敢出声。
“梦姝。”
母亲终于开口。
“娘……又添了些药材给你陪嫁。”
她放下筷子。
“多谢母亲。”
“翎王若实在……”母亲哽咽。
“你就多忍忍。”
她盯着碗中清粥。
“女儿明白。”
“为父打点过太医。”
父亲突然说。
“会定期去王府请脉。”
她抬眼。
“父亲费心。”
这顿早膳吃得食不知味。
饭后教引嬷嬷又来。
今日学伺候病人。
如何喂药。
如何擦身。
如何***僵硬的腿。
每一个动作都要练习百遍。
“力道太重。”
戒尺落在手背。
“王爷受不住。”
“太轻。”
戒尺又落。
“没效果。”
谢梦姝咬牙忍耐。
额角渗出细汗。
“老奴劝姑娘一句。”
嬷嬷冷眼瞧她。
“既嫁过去。
就认命。”
她垂着眼。
“梦姝谨记。”
“王爷若发脾气。”
嬷嬷声音冰冷。
“跪着请罪就是。”
她指尖掐进掌心。
“若王爷要你用嘴试药……”她猛地抬头。
嬷嬷扯出个僵硬笑容。
“那也是福分。”
寒意从脚底窜起。
整整一日。
她像提线木偶。
被摆弄。
被教导。
如何做一个顺从的玩物。
黄昏时分。
嬷嬷终于满意。
“姑娘学得很快。”
她难得夸赞。
“望你记住。
顺从才能活命。”
谢梦姝俯身行礼。
“谢嬷嬷教诲。”
送走嬷嬷。
她站在庭院里活动僵硬西肢。
夕阳西下。
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小姐。”
侍女匆匆走来。
“苏小姐又来了。”
苏月华提着食盒站在月洞门下。
眼眶通红。
“梦姝。”
她打开食盒。
“都是你爱吃的。”
两人在石桌旁坐下。
晚风拂过。
带着花香。
“我爹说……”苏月华压低声音。
“翎王可能不行。”
谢梦姝捏着糕点的手一顿。
“那样也好。”
苏月华苦笑。
“至少……不会受苦。”
她放下糕点。
失去食欲。
“我偷听到爹娘说话。”
苏月华凑近。
“陛下赐婚别有用心。”
谢梦姝抬眼。
“好像……要试探什么。”
苏月华蹙眉。
“没听清。”
试探?
谢梦姝心头一动。
“还有。”
苏月华声音更轻。
“翎王装瘫。”
糕点碎在指尖。
“你说什么?”
“我爹说……”苏月华环顾西周。
“他可能根本没瘫。”
风吹落海棠花瓣。
粉白落在石桌上。
谢梦姝盯着那些花瓣。
心跳加速。
若真如此……那这场婚事。
就更可怕了。
“不过也可能是谣言。”
苏月华叹气。
“毕竟谁也没见过他站起来。”
谢梦姝握紧拳头。
指甲深陷掌心。
若他装瘫。
为何?
若陛下知情。
为何赐婚?
她仿佛听见阴谋展开的声音。
“梦姝?”
苏月华担忧地唤她。
她回神。
“我没事。”
夜色渐深。
送走苏月华。
她独自在庭院徘徊。
若翎王真在装瘫……那这场婚事。
或许另有转机。
但若这是陛下试探……她稍有不慎。
就会万劫不复。
头痛欲裂。
她坐在石阶上。
仰望星空。
繁星点点。
像无数双眼睛在窥视。
“小姐。”
侍女提着灯笼找来。
“该安置了。”
她起身。
腿脚发麻。
回到房中。
她取出那支金簪。
在烛火下端详。
簪尖锋利。
足以自保。
也足以……惹来杀身之祸。
她将金簪收进妆匣最底层。
现在还不是时候。
至少要见到那个男人。
看清局势。
吹灭烛火。
她躺在黑暗中盘算。
若他真瘫了。
该如何在魔窟求生。
若他装瘫。
又该如何配合演这出戏。
无论哪种。
前路都布满荆棘。
但至少。
她不再完全被动。
窗外传来猫叫声。
凄厉刺耳。
她拉起锦被盖住头。
明日。
就是出嫁之日。
命运齿轮开始转动。
再无法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