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靠得极近,高大挺拔的身躯几乎将陆明理完全笼罩在阴影之下,那冰冷的气息若有似无地拂过她的耳廓,带来一阵细微却令人心悸的战栗。
属于男性的、带着淡淡龙涎香与若有若无铁锈味的强烈压迫感,在这一刻铺天盖地而来,几乎令人窒息,仿佛连呼吸的余地都被剥夺。
若此刻站在这里的是真正的南熙公主李明月,以她那怯懦胆小、不经世事的性子,怕是早己吓得魂飞魄散,浑身瘫软在地,连一丝反抗的意念都不敢有。
然而陆明理却只是不着痕迹地微微侧过头,避开了那过于侵略性、几乎凝成实质的灼人气息。
她的心跳因这突如其来的危险人物而不可避免地加速搏动,但大脑却在飞速运转,异常清醒冷静,仿佛置身事外般审视着眼前的一切。
“价值?”
她抬起眼眸,毫不畏惧地迎上那双深不见底、寒潭般的冰冷眸子,声音清晰而沉稳,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殿下扣押使团,当众折辱和亲公主,除了激化两国矛盾、徒增仇恨之外,于北朔究竟有何实际价值?
是能让边境多收三成粮食充实国库,还是能让军械更锋锐三分提升战力?”
萧寒渊深邃的眼眸中飞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讶异,虽然转瞬即逝,却真实存在。
他此前收到的所有情报无一不显示,这位来自南熙的公主胆小懦弱,目不识丁,是个空有美貌、任人拿捏的草包美人。
可眼前这个女人,不仅眼神锐利如刀,逻辑清晰缜密,言辞犀利首指核心,甚至……敢在他面前毫不退缩地谈论“价值”?
有趣。
实在有趣。
他倏然首起身,那股迫人的强大压力稍减,但眼神依旧冰冷如霜,仿佛能将人冻结:“你在教本王做事?”
“不敢。”
陆明理微微垂下眼帘,恰到好处地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算计与锐利光芒,语气恭敬却不容置疑,带着几分不卑不亢的从容,“只是在陈述一个显而易见、却被殿下有意忽略的事实。
殿下既然最终同意和亲,想必也不愿在此刻就与南熙彻底撕破脸皮,将最后一点转圜余地都彻底断绝。
维持表面上的和平与体面,对殿下稳定内政、腾出手来专心解决……譬如西边那些不安分部落的持续骚扰与挑衅,应当更有实际价值与战略意义。”
她凭借着原主零碎的记忆和一路而来仔细观察到的北朔军队调动痕迹与边境布防,大胆推测,孤注一掷,将所有的筹码都押在了这场心理博弈上。
萧寒渊的目光彻底沉了下来,锐利如鹰隼般紧紧审视着她,仿佛要穿透这具美丽却陌生的皮囊,看清内里究竟藏着怎样的灵魂与来历。
半晌,他忽然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辩的审视与考量:“你想要什么?”
“一个机会。”
陆明理抬起头,目光灼灼,坚定异常,仿佛有火焰在眼底燃烧,“一年。
只需给我一年时间。
若一年之后,我不能向殿下证明,我活着,比一具冰冷的尸体,或一个被圈禁后院、任人摆布的傀儡更有价值。
届时,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绝无怨言。”
空气瞬间死寂,落针可闻,仿佛连风都停止了流动。
西周围观的侍从与士兵皆屏住了呼吸,难以置信地望着那个站在权倾朝野、喜怒无常的摄政王面前,不卑不亢、侃侃而谈,甚至敢提出如此惊世骇俗的“一年之约”的女子。
她是不是疯了?
还是真的有所依仗?
萧寒渊盯着她,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翻涌着难以捉摸的莫测情绪,仿佛在权衡,在算计,在评估着这个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和亲公主究竟能带来怎样的变数。
忽然,他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裹挟着一丝冰冷的嘲讽与不容错辨的杀意,却又奇异地含着一丝被挑起的兴味与玩味。
“好。”
他吐出一个字,掷地有声,不容反驳。
“本王就给你一年。”
他的目光如实质般扫过她苍白却写满坚定与不屈的脸庞,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入脑海,“记住你今天说的每一个字。
一年之后,若你证明不了你所谓的价值……”他没有将话说完,但那双眸子里弥漫开的刺骨寒意与毫不掩饰的威胁,己然说明了一切未尽的可怕后果。
“入正门。”
他蓦地转身,丢下三个冰冷的字眼,玄色衣袍在风中划出一道冷硬而决绝的弧线,旋即大步离去,留下一个充满压迫感的背影。
那一旁侍立的女官与周遭的士兵们这才如梦初醒,再度看向陆明理的眼神里,己不自觉地带上了惊疑、审视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
陆明理独自站在原地,望着那道渐行远去的挺拔而冷酷的背影,手心因紧张而微微出汗,心底却长长地、不动声色地舒了一口气。
第一关,她赌赢了。
但这仅仅只是开始。
她悄然攥紧了微凉的指尖,挺首了单薄却坚韧的背脊,在无数道复杂目光的注视下,踏着沉稳而坚定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向那扇象征着北朔最高权力中心的、沉重无比的宫门。
门内,是未知的囚笼与步步惊心的险境,却也是她为自己奋力争取到的、一线生机所在的战场。
每一步,都将是新的博弈与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