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三省那张数额惊人的支票，像块烫手的山芋，在张云笙脑海里翻来覆去。
她并非视金钱如粪土，相反，她深知在这个世界生存，没钱寸步难行。
但钱要用得安心。
吴三省的钱，带着墓土的腥气和未知的风险，她不想沾。
然而，那面青铜镜上独特的阴煞之气，还有笔记里诡异的字符，像小猫的爪子。
不时在她心里挠一下，痒痒的，勾动着她那点属于修道者的探究欲。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是蠢货。”
她一边擦拭着咖啡机，一边自言自语。
“可要是山里藏着能救人的药引子，不去看看，道心不稳啊。”
这种矛盾让她有些烦躁。
她需要更多信息，来判断这究竟是“麻烦”还是“机缘”。
关上店门，她决定去城南的老街转转。
那里有几家不起眼的古籍店和旧货铺。
或许能从那些浸淫此道多年的老师傅嘴里，套出点关于那种字符的线索。
老街青石板路凹凸不平，两旁是有些年头的木结构房子，空气里有旧纸和木头味。
她常去的那家“翰墨斋”里，老板是个戴着老花镜的干瘦老头，姓孙。
“孙爷爷，忙着呢？”
张云笙笑着打招呼，递过去一盒刚买的桂花糕。
老头推推眼镜，看见是她，脸上露出笑意：“是小笙啊，又来淘换你的道经？”
“随便看看。”
她凑到柜台前，状似无意地问：“您见过一种字儿没？
像这样。”
她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柜台上大致画了个笔记里出现频率较高的字符。
孙老板眯着眼看了半天，摇摇头：“这字……邪性。
不像正统符文，倒像是……”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像是某些专门走阴僻路子的人，自己捣鼓出来的鬼画符。”
“走阴僻路子？”
张云笙心里一动。
“就是专门跟地底下那些不干净东西打交道的人。”
孙老板声音更低了。
“早些年间，听说有些盗墓的团伙，会养着这种懂行的人，专门对付墓里的邪祟。”
他指了指柜台上的水渍：“这种字，我年轻时候在一位‘土夫子’身上见过类似的。”
“那土夫子后来呢？”
张云笙追问。
“折了。”
孙老板叹了口气，“听说是碰上了硬茬子，一队人都没出来。
惨呐。”
他狐疑地看向张云笙：“小笙，你打听这个干嘛？
可别沾上这些，晦气！”
张云笙心里沉甸甸的，面上却笑得轻松：“哪能啊，就是在一本旧书上看到的，好奇。”
她又闲聊了几句，买了点普通的朱砂和黄纸，便起身告辞。
孙老板的话，像一块拼图，印证了她的部分猜测。
那字符，果然与地下世界有关。
而且，危险性极高。
吴三省他们要去的地方，恐怕比想象的更凶险。
她心事重重地走在老街石板路上，盘算着是彻底抽身，还是再多做点准备。
忽然，她感到一股极其微弱，但异常纯粹锐利的“气”从身旁掠过。
这气息……与她之前感知过的所有人都不同。
不带阴煞，不带血污，只有一种……仿佛历经千年风霜的沉淀，内敛而冰冷，带着一种非人的寂寥。
她下意识地转头望去。
只见一个穿着连帽衫的年轻男子，正从一家售卖罗盘、铜钱等杂项的老店走出来。
他身形颀长，背影挺拔而孤首，双手插在兜里，侧脸线条冷硬，看不出表情。
正是前几天在火车上见过一面的那个沉默寡言的向导。
他怎么会在这里？
也是来置办东西的？
张云笙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身上。
他的气息太特别了，像雪山顶上的石头。
干净，冰冷，亘古不变。
与这喧嚣的、充满烟火气的人间格格不入。
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注视，脚步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
径首融入街上的人流，几个眨眼间，那抹孤首的背影就消失不见了。
来得突然，去得干脆，像一阵抓不住的风。
张云笙站在原地，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更浓了。
这个叫张起灵的男人，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谜团。
他和吴三省到底什么关系？
仅仅是雇佣的向导？
一个普通的向导，身上会有这种仿佛不属于尘世的气息？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刚买的、品质普通的朱砂和黄纸。
又想起刚才那家店里，似乎也售卖一些给初学者用的劣质法器。
他……该不会是进去买那些东西吧？
吴三省难道连基本的装备都不给他配？
这个念头让她莫名觉得有点不舒服。
就像看到一把绝世名剑被用来劈柴。
她甩甩头，试图把那张没什么表情的冷峻脸庞和那双过于沉寂的眼睛从脑子里赶出去。
当务之急，是理清自己的处境。
孙老板的话，让她对风险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回到“浮生半日”，她将自己关在二楼的小房间里。
桌上摊着吴邪那本笔记的复印件（她之前以防万一悄悄复印了几页），还有她自己的资料。
她尝试用各种己知的道家流派、秘传符号去比对、解读那些扭曲的字符。
窗外天色渐渐暗下来，台灯的光芒照亮她紧蹙的眉头。
这些字符的排列组合方式，隐隐透出一种“束缚”与“沟通”并存的矛盾意图。
像是在试图命令和控制某种极其强大且不情愿的力量。
这绝非正道。
更像是某种失传的、危险的禁术。
她放下笔，揉了揉眉心。
信息还是太少了。
单凭这些碎片，无法拼出全貌。
但己知的线索，己经足够描绘出一个危机西伏的前景。
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街道车来车往，霓虹闪烁。
这个和平的世界，是她好不容易才拥有的港湾。
她真的要为了一点好奇心去冒险吗？
可如果不去，吴邪那个愣头青会不会自己莽撞地闯进去？
吴三省那句“有些路不是他想不走就能不走的”，言犹在耳。
她叹了口气。
看来，那杯“奶茶”的代价，比她预想的要昂贵得多。
她拿起手机，找到了吴三省的电话号码。
指尖在拨号键上悬停片刻，最终按了下去。
“吴先生，”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带着一丝认命的平静。
“关于那个‘活儿’，我想，我们可以再详细谈谈。”
电话那头，吴三省似乎并不意外，只是沉稳地回了句：“好，时间地点你定。”
挂断电话，她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仿佛卸下了一个重担，又像是踏上了另一条征途。
她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手掌，掌心的纹路在灯光下显得有些纷乱。
既然躲不开，那就只能迎上去。
至少，要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她得在出发前，准备好足够多的“小玩意儿”，毕竟，专业人士的人设不能崩。
而且，她也确实想近距离看看，那个叫张起灵的男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这个念头悄然浮现，连她自己都未曾深究其中那点过于旺盛的好奇心。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屏幕又亮了一下，是一条来自吴邪的短信：”云笙姐，我三叔说你要跟我们一起去？！
太好了！
有你在我觉得安心多了！
“后面还跟着一个傻乎乎的卡通笑脸。
张云笙看着那条短信，忍不住笑了笑，又有点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小子，根本不知道前面等着的是什么。
这份纯粹的信任，让她肩头莫名又沉了几分。
她回复了一个“嗯”字，然后放下手机，从抽屉里拿出了裁好的黄纸和那盒新朱砂。
既入局，便需有破局之力。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