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黄历九万八千六百二十三年，秋。
东域，青州，林家府邸。
深秋的寒风己经带上了刺骨的凉意，卷起演武场边凋零的枯叶，打着旋儿，最终落在少年洗得发白的衣襟上。
林默蜷缩在演武场最边缘的阴影里，仿佛要与那灰暗的墙角融为一体。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传来一阵细微却清晰的刺痛，这才让他几乎要麻木的心神有了一丝真实感。
场中央，阳光正好。
族弟林浩，一身锦缎练功服，身姿挺拔。
他屏息凝神，周身有淡青色的灵气光晕流转，逐渐汇聚于指尖。
下一刻，一道寸许长的淡青色剑锋骤然成型，带着破风声，“嗤”一下，轻易地将身前半人高的青岩石劈开一道整齐的切口。
“好！”
“浩少爷天资卓绝！
这木灵根纯度起码有七成以上！”
“引气己如此纯熟，半年内必能水到渠成，正式踏入炼气一层！”
“虎父无犬子，族长后继有人，实乃我林家之福啊！”
族老们毫不吝啬的赞叹声，伴随着秋风，清晰地灌入林默的耳中。
那声音不像石头，砸一下便罢，倒像是绵绵的细针，一根根扎进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不见血，却疼得钻心。
他低下头，摊开自己的手掌。
手掌因为常年做些挑水、劈柴的杂活，显得有些粗糙，指节也比同龄人粗大些。
可五年前，就是这双手，放在那冰凉珍贵的测灵石上，只激起了一丝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的灰芒。
当时，族中修为最高、己达炼气三层的大长老林坤，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如同在看一件垃圾，冰冷地宣判：“伪灵根，驳杂不纯，终生无望引气入体，乃修行废体。”
“废体”二字，如同两道烙印，从此刻在了他的命运里。
从那以后，他在林家的地位便一落千丈。
嫡母赵氏刻薄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养个废物不如养条通人性的狗，狗还能看家护院，他除了浪费粮食还能做什么？”
早饭时，嫡兄林虎那嚣张跋扈的脸孔浮现眼前，故意打翻他那碗本就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米粥，黄澄澄的粥液泼洒在泥土里，还伴随着肆意的嘲笑：“废物也配吃饭？
舔干净算了！”
若不是父亲……那位身为林家旁系、同样没什么地位的男人，偶尔会趁着无人注意，偷偷塞给他两个冰冷的馒头，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拍拍他的肩膀，无声地叹息，林默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能在这座华丽却冰冷的府邸里活下去。
“哟，我当是谁呢？
这不是我们林家鼎鼎大名的‘伪灵根天才’吗？
躲在这角落里，偷学我们林家的绝技呢？”
戏谑而充满恶意的声音打破了林默的回忆。
他抬头，只见林虎带着两个惯会溜须拍马的跟班，己经堵在了面前，像一堵墙，隔绝了本就稀薄的阳光。
林虎双手抱胸，下巴微抬，用鼻孔看着林默，那姿态，仿佛在审视一只可以随意碾死的虫子。
林默的心猛地一紧，藏在袖中的手下意识地握住了那柄母亲临终前留给他的小木剑。
木剑的剑身己经有些开裂，边缘被摩挲得光滑，这是他在无数个寒冷孤寂的夜晚，唯一能汲取到一丝暖意的物件。
他不想惹事，或者说，他早己习惯了退让。
他抿紧嘴唇，试图从旁边绕过去。
“想走？”
林虎眼疾手快，一把揪住他洗得发硬的衣领，猛地一甩。
巨大的力量传来，林默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踉跄几步，“噗通”一声摔倒在演武场中央的空地上，溅起一片尘土。
一瞬间，全场的目光都汇聚过来。
那些目光如同实质，带着各种意味——有毫不掩饰的嘲笑，有居高临下的鄙夷，更有不少旁系子弟眼中一闪而过的幸灾乐祸。
他们或许也在底层挣扎，但看到有比自己更不堪的存在，便仿佛找到了某种心理上的慰藉。
刚刚展示完灵力的林浩，此刻也缓步走来，他脸上挂着看似温和，实则疏离的笑容，假惺惺地开口：“二哥，你这是何苦呢？
躲在那边，也学不会引气之法。
唉，或许这就是命吧，不是每个人都有仙缘。
实在不行，以后就在府里安心当个杂役，总归是姓林，总能混口饭吃，不至于饿死。”
“杂役？
浩弟你太抬举他了！”
林虎嗤笑一声，上前一步，厚重的靴底毫不留情地踩在林默刚才紧握拳头、此刻撑在地上的手背上，用力碾了碾。
“我看他连杂役都不配！
说！
昨天父亲偷偷给你的那两个馒头，藏哪儿了？
交出来！
林家的粮食，喂狗也不能喂你这废物！”
手背上传来钻心的剧痛，指骨仿佛要碎裂开来。
林默额头上瞬间渗出冷汗，脸色苍白，但他死死咬住下唇，甚至尝到了一丝腥甜的铁锈味，硬是没有哼出一声。
他清楚地知道，在这里，眼泪和哀求换不来丝毫怜悯，只会助长施暴者的气焰，让他们更加变本加厉。
就在他感觉手骨快要支撑不住时，一道苍老而威严的声音响起：“够了，闹什么！”
人群分开，须发皆白的大长老林坤，拄着一根乌木拐杖，缓步走来。
他那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扫过地上的林默，没有丝毫同情，只有深入骨髓的厌恶，仿佛多看一秒都会污了他的眼。
“家族后山禁地的结界有些松动了，”林坤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林默，你去一趟，用库房领的朱砂，把石门上的符文重新描摹一遍，加固结界。
若是敢懈怠，或是出了半点差错，仔细你的皮！”
后山禁地？
林默心里一沉。
那地方在府邸后方的悬崖边，传说曾是林家某位先祖的坐化之地，但早己因灵气稀薄而荒废多年，平日里根本无人问津，只有一些可怕的传闻在仆役间流传。
所谓的“加固结界”，不过是把最苦、最累、也最不讨好的活计丢给他这个“废物”罢了。
那里山路崎岖，毒虫遍布，来回一趟就要耗费大半天功夫。
但他没有选择。
在林家，大长老的话就是命令，尤其是对他这种无足轻重的旁系子弟。
他忍着手上和身上的疼痛，慢慢地、一点一点地从冰冷的土地上撑起身子。
整个过程，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默默地拍打着身上的尘土，尽管那些污渍仿佛己经浸透了他的衣衫，拍之不去。
夕阳西下，将他孤零零的影子拉得极长，扭曲地投射在青石板上，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痕，又像一条无形的锁链，将他与这座冰冷、势利的府邸紧紧捆绑。
他迈开脚步，朝着通往后山的那条荒芜小径走去，背影在夕阳余晖中，显得格外单薄而倔强。
他并不知道，这趟被所有人视为惩罚的苦役，将会成为他命运齿轮开始疯狂转动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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