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滴落，她仿佛还记得，启程前夜那一片死寂。
那晚，她怔怔地坐在妆台前，铜镜里映出她苍白的小脸。
母亲林氏站在她身后，手持玉梳，一下下为她梳理着如瀑青丝，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娘的笙儿……”林氏刚开口，声音便己哽咽。
她望着镜中女儿稚嫩的眉眼，想起她蹒跚学步时的模样，想起她及笄那日明媚的笑颜，如今却要踏入那吃人的深宫，手中的玉梳几乎握不稳。
梳齿划过发丝，林氏轻声哼起幼时常哄女儿入睡的江南小调，歌声断断续续，带着压抑的泣音。
凌瑜笙透过铜镜，看见母亲眼角细密的纹路里蓄满了泪水，那泪水终是承受不住重量，滴落在她的发间，冰凉一片。
“娘亲莫哭。”
凌瑜笙转身抱住母亲的腰，将脸埋在她温暖的怀抱里，声音闷闷的，“笙儿会好好的。”
可她越是这样懂事，林氏的心就越发绞痛，只能紧紧搂住女儿单薄的肩膀，泪落得更凶。
房门被轻轻推开，凌霄站在门外，这个在朝堂上向来沉稳的兵部尚书，此刻却显得格外苍老。
他手中捧着一个紫檀木盒，在门外驻足良久，才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进来。
“笙儿……”凌霄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他打开木盒，里面是一支通体莹白的羊脂玉簪，簪头雕着精致的海棠花，“这是为父及冠时，你祖父所赠。
如今……给你留着傍身。”
他小心翼翼地为女儿簪上玉簪，动作笨拙却温柔。
在朝堂上执笏挥毫的手，此刻竟微微发颤。
他望着女儿与亡母相似的眉眼，喉结滚动，最终只是重重拍了拍她的肩，转身快步离去。
凌瑜笙望着父亲突然佝偻的背影，看见他鬓角新添的霜色，心口像是被什么狠狠揪住。
夜深时，兄长凌瑜秦悄悄来到她院中。
他换下一身戎装，穿着妹妹从前最爱的月白长衫，仿佛还是那个会带着她偷溜出府玩耍的少年郎。
“笙儿。”
凌瑜秦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东市李记的桂花糖，“你最爱吃的。”
凌瑜笙接过糖，想起往年上元节，哥哥总会把她架在肩头，带她看满城花灯。
那时他的肩膀那样宽阔，仿佛能为她撑起整片天空。
“哥哥……”她轻声唤道，却见凌瑜秦突然单膝跪地，紧紧握住她的手。
这个在沙场上浴血的年轻将军，此刻眼眶通红：“是哥哥无能……护不住你。”
他的声音压抑着巨大的痛苦，“你在宫中若受了委屈，无论如何都要设法传信出来。
记住，凌家永远是你的后盾，哥哥……拼了这条命也会护你周全。”
他说得决绝，握着她的手因用力而骨节发白。
凌瑜笙望着兄长眼中的血丝，想起他曾经意气风发的模样，泪水终于决堤。
就在凌瑜笙即将踏上鸾轿时，凌瑜秦突然上前一步，往她手中塞入一枚温热的玉佩。
那是他随身的护身符，自幼从未离身。
“保重。”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两个字。
凌瑜笙重重点头，转身踏入轿中。
在轿帘垂下的瞬间，她最后还是忍不住回望了一眼——母亲倚在父亲怀中泣不成声，兄长站在原地，拳头紧握，目送着她的方向。
鸾轿起行，她透过晃动的轿帘缝隙，看见府门前那株她亲手栽下的海棠树。
春光正好，海棠花开得如火如荼，可那个在花树下荡秋千的凌家小姐，再也回不来了。
皇家园林，百花宴。
正是姹紫嫣红开遍的时节，名卉争奇斗艳，衣香鬓影的官家女眷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言笑晏晏，一派升平景象。
然而，当凌瑜笙身着那身标志性的绯色宫装出现时，周遭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地投射过来。
有好奇的打量，有隐晦的嫉妒，更有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笙儿！”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是她昔日的手帕交，吏部尚书家的千金苏婉。
苏婉快步上前，握住她冰凉的手，眼中满是担忧，“你……你还好吗？”
凌瑜笙勉强笑了笑，还未答话，旁边便飘来一道不阴不阳的嗓音：“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未来的‘娘娘’驾到了。
真是好大的福气，能让陛下亲自开口留在宫中，我们可是羡慕都羡慕不来呢。”
说话的是与凌家素来不睦的永昌伯府小姐。
她掩着嘴，眼神里的讥讽几乎要溢出来。
凌瑜笙指尖蜷缩了一下，面上却依旧维持着平静。
她知道，从踏入这里开始，她便是众人眼中的戏子，一言一行都会被放大解读。
她不能失态，不能给家族再添麻烦。
就在这时，一名身着品级较高的女官缓步而来，对着凌瑜笙微微一礼：“凌小姐，皇后娘娘懿旨，请您至凤仪宫一叙。”
凤仪宫内不似外间喧闹，熏香袅袅，气氛庄重而略显沉闷。
皇后端坐于上首，年约三十许，容貌端庄，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与温和。
她并未穿着过于繁复的礼服，只一身暗绣凤纹的常服，气质沉静。
“好孩子，过来让本宫瞧瞧。”
皇后的声音很柔和，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凌瑜笙依言上前，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
皇后轻轻扶起她，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下首的绣墩上，目光在她身上那袭过于扎眼的绯色宫装上停留一瞬，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不必害怕，”皇后拍了拍她的手背，声音压得低了些，“在这宫里，谨言慎行，守住本心，比什么都重要。
陛下他……”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性子是独特了些，但你只需记住，无欲则刚。”
这番话，带着几分真切的怜悯与提点，与外界传闻中皇后性情宽厚颇为吻合。
凌瑜笙垂眸，低声道：“臣女谢娘娘教诲。”
皇后又温言问了她几句家常，正说着，殿外忽然传来内侍清越的通传声：“陛下驾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