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个亿拆迁款,少一分都别想走!”凉薄村的村民围住我,眼睛冒着绿光。
我点点头:“好,那就不走了。”我带着项目和三个亿,连夜离开了这座城。凉薄村的太阳,
像蘸了毒液的刀子,明晃晃地悬在头顶,把坑洼不平的土路晒得冒起一层虚烟,踩上去,
烫得脚底板发痒。我带着项目组的两个同事——刚毕业没多久的年轻文员小林,
和经验丰富些的老张,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村里走。公文包里,
装着公司的红头文件和初步规划图,沉甸甸的,压得我肩膀发酸。三个亿的预算批下来了,
我这全权代表,怀揣着启动资金的审批权限和那颗沉甸甸的公章,雄心勃勃,
第一站就扎进了这个地图上被圈定为未来厂址的村子——凉薄村。可这村子,
好像从我们拆迁公告像片树叶一样贴在村口歪脖子树上的那一刻起,就彻底疯了。
车子刚进村口,那股邪性劲儿就扑面而来。空气里弥漫着呛人的尘土和水泥味儿,
耳朵里灌满了叮叮当当、叽叽嘎嘎的噪音。路两边,几乎家家户户都在施工,
像一场疯狂蔓延的瘟疫。昨天还是一片空地,
今天就垒起了半人高的砖墙;前天还是个一层的小平房,一夜之间就颤巍巍地接起了二层,
红砖***,连水泥都没抹匀,像个骨骼畸形的怪物,张牙舞爪地宣示着自己的“价值”。
更有那原本规整的二层小楼,愣是冒着塌方的风险,往上又摞了一层,脚手架歪歪扭扭,
看着就让人心惊胆战。“我的天……这,这是要干嘛?”小林瞪大了眼睛,
看着一户人家正用破砖烂瓦,飞快地圈占着门前的公共道路,硬生生围出个歪七扭八的院子,
那院子都快伸到路中央了。老张闷哼一声,狠狠吸了口烟:“干嘛?抢钱呗!听说要拆迁,
恨不得把鸡窝都改成三层洋楼,好多讹点补偿款。”他吐出口烟圈,眯着眼看着这片混乱,
“这凉薄村,名不虚传。”我心里那点初来时的热情,瞬间被这景象浇灭了大半,
只剩下沉甸甸的忧虑。村委办公室,低矮,昏暗,
一股子劣质烟草、汗臭和潮湿木头混合的浑浊气味。村长姓王,五十多岁年纪,黑胖,
穿着一件领口发黄、皱得像咸菜干的衬衫,腆着个颇具规模的肚子,
陷在掉漆的木桌子后面那把吱呀作响的藤椅里。他眯着一双被肉挤成细缝的眼睛,
在我们身上滴溜溜地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我手里那个看起来质地不错的公文包上。
虚伪的客套话没说两句,茶水都没给我们倒,他就把话题引到了“工作经费”上。
“李代表啊,你们曙光集团,那可是全国知名的大公司!”他咧开嘴,
露出一口被烟熏得焦黄的牙,“能来我们这穷乡僻壤投资建厂,那是看得起我们,
是天大的好事嘛!”他话锋一转,手指在油腻的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发出沉闷的嗒嗒声,“不过啊,这村里的工作,难做,非常难做!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我这个当村长的,要挨家挨户去沟通,去协调,跑断腿,磨破嘴皮子,没有点经费,
实在是不好开展啊……”我耐着性子,尽量让语气显得平和:“王村长,您放心,
拆迁补偿标准,我们是严格按照上级政策,并且请了专业评估公司,在市场评估价的基础上,
整体上浮了百分之二十的。这个价格,无论是横向比较还是纵向比较,都绝对公道,
足够体现我们公司的诚意。”“哎呀,李代表,你年轻,不懂!”他摆摆手,
一副“你太天真”的表情,身体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蛮横,
“政策是死的,人是活的嘛!老百姓不看那些纸面文章,他们就认实在的。这么着,
你们先拿一千万工作经费过来,放在村里,由我统一调度。我王金富在这凉薄村说话,
还是有点分量的。钱到位,我保证,后面的事情,顺顺利利,绝对不给你们添一点麻烦!
”一千万?工作经费?还由他统一调度?我心里猛地一沉,这已经不是胃口大的问题了,
这简直是把我当成了送上门的冤大头,准备狠狠宰一刀放血。“王村长,这绝对不符合规定!
”我脸色也严肃起来,“我们公司的每一笔支出都有严格的审计流程,
不可能有这样一笔名目的经费。拆迁补偿款会直接打到村民账户,绝不会经任何中间环节。
”王金富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像刷了一层黑漆。他往后一靠,藤椅发出刺耳欲裂的***,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上面的灰尘都跳了起来:“规定?在这凉薄村,老子的话就是规定!
没有经费,那就免谈!你们自己去跟那些刁民谈!我看你们能谈出个什么花来!
到时候村民们闹起来,堵路、砸车,我可管不了!”他唾沫横飞,脸上的横肉一抖一抖,
那双小眼睛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贪婪和威胁。第一次接触,
就在这种近乎撕破脸的剑拔弩张中,不欢而散。接下来的日子,才是真正地狱般的体验。
我们工作组三个人,就像三只闯入了饿狼领地的肥羊,
走到哪里都被无数道冰冷、审视、充满算计的目光包围着。走访第一家,
户主是个四十多岁的黑壮汉子,叫王老五,光棍。他家那原本低矮破败的土坯房,
硬是在几天内用空心砖加盖了一层,墙缝都能伸进手指头。他一***坐在门槛上,叼着烟,
斜眼看我们。“补偿?行啊!”他吐了口痰,差点溅到我的裤腿上,“我这房子,新盖的,
面积你们得按三层算!院子,那是我家祖传的地基,也得算进去!还有我这屋里的家具,
都是我爷爷那辈传下来的古董,一件都不能少赔!”老张试图跟他讲道理,说明评估标准。
他眼睛一瞪,猛地站起来,身高体壮,
像座黑塔似的压迫过来:“少他妈跟老子扯这些没用的!老子不管什么标准!就这个数!
”他伸出两根黑乎乎的手指头,“两百万!少一分,你们就滚蛋!还有,”他指了指自己,
“老子还没讨老婆呢,你们公司有钱,得负责给我找个老婆!要***大能生养的!
”荒谬得让人几乎要笑出声,但那扑面而来的蛮横气息,却让人笑不出来。第二家,
是个尖嘴猴腮的老太太,拉着小林的手就不放,唾沫星子喷了她一脸:“闺女啊,
你看我这么大年纪了,拆迁了让我住哪儿去啊?你们不能让我老婆子流落街头啊!除了赔钱,
还得在城里给我一套房,要带电梯的!我这把老骨头爬不动楼!”小林尴尬地想抽回手,
却被老太太死死攥住,指甲几乎要掐进她肉里。第三家,
几个染着黄毛、穿着紧身裤豆豆鞋的年轻后生,直接堵在门口,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操,
就你们这逼价钱,打发叫花子呢?”“当我们凉薄村的人好欺负是吧?信不信把你们车砸了!
”其中一个瘦高个,手里拎着半截砖头,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戾气,
唾沫星子带着一股劣质白酒的味道喷到我脸上:“妈的,敢坑我们?让你横着出去!
”小林吓得尖叫一声,死死抓住我的胳膊,浑身都在发抖。我强压着心头的怒火和一丝恐惧,
护着她往后撤,后背瞬间惊出了一层白毛汗。那几个小年轻的目光,像黏腻冰冷的蛇,
在小林因为恐惧而苍白的脸上和微微颤抖的身体上来回逡巡,带着毫不掩饰的猥琐和下流。
那一刻,我清晰地认识到,我们不是来搞建设的,
是赤手空拳闯进了一个毫无规则、只有贪婪和暴力的野蛮丛林。
晚上回到临时租住的、条件简陋的民房,小林还在不住地发抖,眼圈红红的,
手腕上被那老太太掐出的红痕清晰可见。老张闷头抽着烟,地上的烟头已经堆了一小堆,
半晌,他才重重叹了口气:“李头,这地方……真他娘的邪性到骨子里了。
我私下又打听了一圈,外面都叫这‘鬼见愁凉薄村’,以前就有两个开发商在这儿栽过,
一个被讹得倾家荡产,另一个项目经理差点被打残废。这村里的人,心黑,手狠,
团结起来对外,油盐不进。”一个月,整整三十天。我们磨破了嘴皮子,
受尽了白眼、嘲讽、谩骂和***裸的威胁。拆迁协议,一份都没签下来。
村里的要求还在像发酵的面团一样,不断膨胀加码。
除了天价补偿款、额外的房子、离谱的工作,
现在又冒出了什么“精神损失费”、“祖宗惊吓费”、“未来生计保障金”……那感觉,
就像陷入了一个无边无际的黑色泥沼,越挣扎,那粘稠冰冷的绝望就缠绕得越紧,
快要让人窒息。我看着桌上那叠依旧雪白、纹丝不动的拆迁协议,
又看了看组里同事们脸上无法掩饰的疲惫和惊惧,尤其是小林,
那姑娘这几天晚上睡觉经常被噩梦惊醒,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为了项目,
更为了我们的人身安全。
卫星电话——这里的普通手机信号都被他们不知用什么手段干扰得时断时续——深吸一口气,
拨通了总公司总经理的专线。汇报情况时,我的声音竭力保持平静,但握着听筒的手,
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我把这一个月来的遭遇,王金富的***索贿,
村民们的刁难、辱骂、威胁,光棍汉要老婆的荒唐,小林被骚扰甚至差点被侵犯的惊魂,
以及老张打听来的关于这个村子的“赫赫威名”,都原原本本、毫无保留地做了汇报。最后,
我对着话筒,清晰而坚定地提出了建议:“总经理,凉薄村的情况已经彻底失控,
远远超出了正常商业谈判的范畴。这里拆迁成本无限叠加,社会风险极高,
严重威胁到我方工作人员人身安全。我以项目全权代表的身份,郑重建议,
立即停止在凉薄村的拆迁计划,放弃该选址,启动备用方案,重新选址!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有十几秒钟,只能听到细微的电流声。我知道,总经理在权衡,
三个亿的前期预算,政府的期待……但最终,
电话那头传来了他果断而沉稳的声音:“同意你的判断和建议。安全永远是第一位的,
成本其次。我立刻召集董事会通报情况。你们立即准备撤回,注意安全!重新选址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