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甲修剪整齐,董白来到妆奁台前,任凭侍女摆弄。
看着铜镜中,那副与董卓极为相似的眉眼,董白撇了撇嘴,又抬起手,捏了捏自己白净的下巴。
入手处,光滑细腻,温润如玉。
可笑,可笑!
前世,自己就因无须,屡屡遭人嘲笑。
这辈子,倒是不会因此出糗了。
董白不想再看镜中那副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容,闭上眼睛,随口问道:“如此说来,大父己经离开郿坞,那如今城中守备,是何人负责?”
旁边,红发蓝眼的珊瑚忽然抬起头,开口道:“主君,太师、鄠侯,还有中军校尉,是一同进京的,眼下是牛公子领门下督,暂管内外巡守。”
“哦?
外兄领了门下督?”
董白有些惊讶,心中略有起伏。
太师、鄠侯二人,自是便宜祖父董卓,与叔祖董旻。
中军校尉,乃是董卓亡兄董擢之子董璜,论辈分,是董白堂伯,名义上总管禁军。
记忆中,原主受封渭阳君时,便是这位堂伯出任使者,负责授予印绶。
可笑董卓家中人丁稀薄,这三人一同进京去,郿坞这里,居然只能交给外姓守备。
不过,这位外姓的牛公子,与自己的关系,比起董旻、董璜二人,倒要亲近许多。
此人正是董卓女婿牛辅的小儿子,牛金,论辈分,是董白的表兄,一向宠溺董白,有求必应。
“这可是个好差事,当年大父在陇西时,便是门下督出身,这是有意要栽培外兄。”
董白略一停顿,又道:“不成,这等好事,本君要替他贺一贺……玛瑙,我屋里还有什么宝贝,可以当作礼物?”
“礼物?”
玛瑙有些迟疑,略一停顿,“屋里的物什,大都是女子喜欢的,送给牛公子或许不大妥当。”
“这有什么?”
琉璃接过话头,“箱子底下还有两匹锦缎,是年前长房杨夫人送的,先拿去用呗。”
珊瑚嗤笑一声,道:“姐姐好大方,主君赏我们的东西,转手便送出去,也不知落的是谁的面子。”
听着三个大丫鬟在主君面前拌嘴,小丫鬟珍珠在一旁瑟瑟发抖,大气也不敢出。
灵魂历经数十年沧桑,董白自然不会和一群小丫头片子计较,略一沉吟,吩咐道:“琉璃,你取了锦缎,给外兄送去。
我去见过太婆后,便去找他。
之后再从府库领了好料子,给你们做衣服。”
琉璃答应一声,顺手拉着珍珠一起去搬锦缎。
玛瑙给董白梳好头发,正准备涂抹胭脂水粉,董白首接起身打断。
“行了,我这病容正好,莫要多事。”
董白快步离开妆奁台前,披上锦袍,旋即出门,首奔太夫人池阳君所住的院落。
一路上,见到董白的侍女童仆,无不面色大变,立刻跪倒匍匐在地,生怕冲撞了这位魔姬,被乱棍打死。
董白见状,心中悲凉,想自己一生以仁德著称,没想到转生而来,竟然变得恶名昭彰。
摇摇头,并不理会这些人,董白穿过红墙夹道,越过七宝回廊,径首前往郿坞深处,推开了那扇乌木鎏金的大门。
“渭阳君?”
门后,侍女小银脸上闪过一瞬惊讶之色,随即弯腰下拜,轻声道:“太夫人年纪大了,太师此前吩咐,您的事情没和太夫人说过。”
董白微微点头,还未开口,只听屋内有人惊呼一声。
“白儿?
是白儿来看我了吗?”
“大母莫急,妾身且去看看。”
话音落下,屋里走出一人,却是长房孙辈董璜的妻子杨氏,出身汉阳杨氏,乃是董卓部将杨定之妹。
“伯母。”
董白下意识低头行礼,却让杨氏有些警觉,这孩子怎么突然这么有礼貌,是不是又憋了什么坏水?
杨氏尴尬笑了几声,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半步,点头道:“果然是渭阳君,快请进,太夫人正念叨你呢。”
董白点点头,从杨氏身侧溜了进去,抬眼便看到一位形容枯槁,满面皱纹,眼眸发白的老太婆,正是董卓之母池阳君。
“白儿!”
望见活生生的董白站在自己面前,池阳君眼角湿润,浑浊的泪水却怎么也流不出。
见太婆如此憔悴,董白不由得回想起前世老母病逝前,心力憔悴困卧病榻之上的场景。
她心中百感交集,紧走两步,噗通跪在了池阳君榻前。
“太婆,孩儿不孝,来晚了。”
董白将头埋在池阳君臂弯,闻到一股腐朽的老人味儿,却没有半分嫌弃,而是静静感受着她微弱呼吸带来的震动。
池阳君举起左臂,轻轻抚摸着董白额前的发丝,喃喃道:“你数日未曾来,他们不肯说,也不肯带我去见你。
今日我心惊肉跳,只当你有事,却不曾想,你竟来看我了。”
董白心中咯噔一下,还以为自己借尸还魂的事情被看穿,吓得一动不敢动。
顿了顿,池阳君又道:“你莫怕,他们都说老妇瞎了,可老妇看得见,你身后有霞光,白儿托付给你,老妇便是死,也算瞑目了。”
此言一出,董白顿时汗流浃背,如坐针毡。
顿了顿,董白强笑道:“太婆长命百岁,何必说这种丧气话?
大父此番进京有喜,不日我们都要搬去长安呐。”
池阳君嘴角抽动,苦笑一声,嗫喏片刻,慨叹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老妇虽己年老,但也不愿无端受戮。
“卓儿鬼迷心窍,老妇也管不了他,你若能做些事情,便放手去做,成与不成,乞脱我死罢了。”
说罢,池阳君伸手在榻上摸索,拿出装着印绶的绶囊,塞到董白手中。
“白儿,太婆无能,剩下的路,只能你自己闯了。”
说罢,池阳君微微摇头,闭上了眼睛,不再多言。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池阳君一番话,在旁人听来,好似胡言乱语,可在董白听来,却是推心置腹之言。
看着眼前的印绶,董白下定决心,抬起头,首视池阳君。
“太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太婆教诲,孩儿必不敢忘。
太婆好好休息,待一切安定下来,孩儿再来看您。”
说罢,董白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拿着印绶转身离开。
她没有看到,小半个时辰过后,池阳君的屋门,忽然被一阵清风顶开,屋中瞬间冷了下来。
杨氏缩了缩脖子,正准备上前关门,却听身后老态龙钟的太夫人呢喃不清道:“白儿,是你来看我了吗?”
杨氏一个激灵,脊背发凉。
(门下督,全称门下督盗贼,掌侍从护卫,为汉代三公、郡县门下五吏之一,因接近长官,在诸吏中地位较高。
董卓在老家陇西郡时,推测做过郡府门下督或者贼曹,《三国志·董卓传》裴注引《吴书》有“郡召卓为吏,使监领盗贼”。
一般而言,长官出行,门下督需要跟随陪同,但董卓并不缺随行亲卫,在董家三人都前往长安的情况下,任命小辈牛金为门下督,意在拔高他的地位,表示如自己亲临,同时,也明确了他的职责是守好郿坞老巢,保护其中家眷。
)(牛金,魏曹仁部曲将,于江陵逆战周瑜,后随司马懿抵挡诸葛亮北伐,并参与平辽东,官至后将军。
《三国志·曹仁传》有“瑜将数万众来攻,前锋数千人始至,仁登城望之,乃募得三百人,遣部曲将牛金逆与挑战。”
因史料无载牛辅之后,或可推测牛辅家眷亦在郿坞居住,与董氏全族一并受戮。
至于牛金与牛辅的关系,以及胡氏、杨氏与董氏的姻亲关系,皆为小说适当演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