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母把我叫到客厅时,我正在给住院的母亲熬药。“晚意,林家那门亲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她笑盈盈地推过照片,“虽然林峰峻比你大十岁,离过婚,可家境殷实。
”我知道她在打什么算盘——把家里公司的债务转嫁给我,好让她的亲生女儿继承家产。
婚礼那天,林峰峻连面都没露,只派了助理来接。直到深夜,
他才带着一身酒气推开新房的门。昏暗灯光下,我攥紧衣角抬头,却对上一双震惊的眼睛。
“秦晚意?怎么是你?”他手中相框应声落地,玻璃碎裂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照片里,
十六岁的我穿着校服,正在图书馆角落安静看书。我妈的药还在炉子上咕嘟咕嘟地熬着,
那股带着苦味的蒸汽弥漫了狭小的厨房,也黏附在我的头发和衣服上。
这味道几乎成了我过去半年生活里唯一的背景气味,医院消毒水,和家里熬煮的中药。
继母王茹就是在这个时候,踩着她那双软底拖鞋,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厨房门口,
脸上那种刻意堆砌的、假模假样的温和,让我心里咯噔一下。“晚意啊,药先放一放,
来客厅,有正经事跟你商量。”她声音放得轻柔,眼底却没什么温度。我关小了火,
用湿布垫着砂锅盖子看了一眼里面翻滚的深褐色汁液,心下不安,还是跟着她走了出去。
客厅里,我那同父异母的妹妹秦晓萱正歪在沙发上涂指甲油,鲜亮的红色,
一点一点覆盖住她保养得宜的指甲。看见我,她掀了掀眼皮,嘴角撇了一下,没说话,
继续专注地描画。父亲秦建国坐在主位,手里拿着份报纸,眼神却有些飘忽,不太敢直视我。
这阵仗。王茹拉我在她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亲热地握着我的手,力道却不小。“晚意,
你看你也二十三了,女孩子家,总得为以后打算。妈妈给你寻了一门好亲事。
”她刻意加重了“妈妈”两个字,让我胃里一阵不适。她从茶几底下拿出一张照片,
推到我面前。照片上的男人穿着西装,相貌……算得上周正,但眼神有些沉,
看不出太多情绪。年纪,显然比我大不少。“林家,林峰峻,三十三岁,年纪是大了点,
之前也有过一段婚姻,”王茹笑盈盈的,话却像裹了蜜糖的刀子,“可人家家境殷实啊,
林氏集团,你知道的。你嫁过去,就是享福的,再也不用熬药伺候病人,
操心家里这点鸡零狗碎的事了。”我心里冷笑。享福?林氏集团我自然听过,
在京市跺跺脚地皮都要抖三抖的存在。可她也说了,林峰峻离过婚,风评似乎并不怎么好,
关于他性情冷漠、手段狠戾的传闻圈内没少流传。她王茹真有这么好的心,
把这种“好亲事”留给我?而不是留给她那个正歪着涂指甲油的亲生女儿秦晓萱?
无非是看中林家能帮家里那个摇摇欲坠的公司填上窟窿,又怕宝贝女儿去了受委屈,
正好把我这个前妻生的“拖油瓶”推出去,一箭双雕。既能解决公司的债务危机,
又能顺理成章地把我扫地出门,确保秦家的一切,将来都是秦晓萱的。我那个沉默的父亲,
显然也默认了。“阿姨,”我抽回手,声音尽量平静,“我现在只想照顾好我妈,
没心思想这些。”王茹脸上的笑淡了点:“晚意,话不是这么说。***病就是个无底洞,
靠你熬这几副药能顶什么事?嫁过去,有了林家的帮衬,你妈才能用上更好的药,
请更好的医生,你说是不是?这也是为了你妈好。”她顿了顿,
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厨房的方向,“再说,你爸的公司最近也难,你当女儿的,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吧?”秦晓萱这时吹了吹未干的指甲,凉凉地插话:“姐,你就别端着了。
人家林总什么女人没见过,能看上你,是你高攀了。难不成你还想着那个穷酸学长顾言?
他现在自身都难保了吧?”顾言的名字像根针,猝不及防地扎了我一下。
那是大学时对我颇多照顾的一位学长,家世普通,但才华出众。我们之间并无逾越,
只是比普通朋友更谈得来些。前阵子听说他家里出了事,工作也受了影响,我私下托人问过,
却无力相助。这事不知怎么被秦晓萱知道了,成了她时常拿来刺我的话柄。
父亲终于放下了报纸,清了清嗓子,声音有些干涩:“晚意,
你阿姨也是为了这个家……林家的门第,确实是……是高攀了,但机会难得。你嫁过去,
日子不会差。”我看着他们,看着继母精于算计的眼,妹妹幸灾乐祸的脸,
父亲懦弱回避的神情,还有空气中弥漫的,与我身上如出一辙的、令人绝望的中药味。
我知道,我没有选择。妈妈的医药费,像一座山压在我肩上。拒绝?我拿什么拒绝?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指尖因为长期操劳而显得有些粗糙的皮肤,沉默了半晌,
终是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好。”王茹脸上瞬间绽开一个真心实意了许多的笑容,
拍了拍我的手:“这就对了嘛!乖女儿,妈妈这就去跟林家回话,准备起来!
”婚礼办得仓促而潦草。没有盛大的仪式,没有亲朋好友的真心祝福,
更像是一场心照不宣的交易走过场。林峰峻甚至没有亲自来接亲,
只派了他那个看起来一丝不苟、名叫陈铭的助理,带着一列气派却冰冷的黑色车队,
将我从我那个所谓的“家”里接走。婚宴设在林家名下的一家豪华酒店宴会厅,觥筹交错,
衣香鬓影,来的都是京市有头有脸的人物。我穿着价值不菲的定制婚纱,
像个被摆放在橱窗里的精致玩偶,挂着标准的、僵硬的微笑,跟在林峰峻身边。他很高,
身形挺拔,穿着剪裁合体的黑色礼服,侧脸线条冷硬。从始至终,
他没有主动跟我说过一句话,偶尔必要的互动,比如交换戒指、向宾客敬酒,
他的动作也带着一种程序化的疏离。他的手很凉,触碰到我的指尖时,
我能感觉到自己细微的颤抖。他的眼神偶尔会落在我身上,那目光锐利,带着审视,
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周围那些或好奇、或怜悯、或带着隐秘讥诮的目光,
像细密的针,扎得我浑身不自在。王茹和秦晓萱也来了,穿着隆重,脸上是掩不住的得意,
穿梭在宾客中,仿佛这门亲事是她们多大的功劳。敬酒到某一桌时,
一个穿着花哨衬衫、眼神轻浮的年轻男人,大概是林峰峻的某个朋友,端着酒杯,
嬉笑着对林峰峻说:“峰峻哥,可以啊,不声不响又娶了个这么水灵的嫂子?这次这个,
准备保鲜多久啊?”话里的轻佻意味不言而喻。林峰峻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只晃了晃手中的酒杯,声音冷得能凝出冰碴:“不会说话,就闭嘴。”那人脸色一僵,
讪讪地闭了嘴。那一刻,我心里仅存的一点微弱希望,也彻底沉了下去。保鲜期?
看来他身边的女人,果然如同传闻一样,来来去去。而我,大概也只是其中一个,
而且可能还是最不受待见的那一个。婚礼结束后,我被送到林峰峻位于市郊的别墅。
别墅很大,装修是极简的冷色调,奢华,却毫无烟火气,像个设计精美的样板间。
佣人张妈是个面相和善的中年妇人,帮我放好了洗澡水,准备了宵夜,
态度恭敬却也透着小心。“先生应酬多,回来得通常比较晚,太太您先休息。”张妈如是说。
我独自坐在空旷得有些吓人的主卧里,身下是昂贵的丝绸床单,触感冰凉。卸了妆,
换下繁复的婚纱,穿上早已准备好的真丝睡裙,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苍白、眼神茫然的自己,
只觉得这一切荒唐得像一场不真实的梦。这就是我的新婚之夜。不知道过了多久,
楼下传来汽车引擎声,然后是开门、关门,沉稳却略显凌乱的脚步声踏上楼梯。
我的心骤然揪紧,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睡裙的衣角,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门被推开,
一股浓郁的酒气率先涌了进来。林峰峻走了进来,没有开大灯,
只有走廊和床头昏暗的光线勾勒出他高大的轮廓。他扯了扯领带,动作有些烦躁,
似乎这才想起房间里多了个人。他的目光扫过来,落在蜷坐在床角的我身上。我鼓起勇气,
抬起头,想看清我这个名义上的丈夫,在褪去公众场合的伪装后,究竟会是怎样一副面孔。
昏暗的光线下,我们视线相撞。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
林峰峻那双原本带着醉意和些许不耐的深邃眼眸,在看清我脸的瞬间,骤然收缩,
瞳孔深处迸发出一种极度难以置信的震惊。他脸上的肌肉似乎都僵硬了,
所有的冷漠、烦躁、醉意,都被这巨大的惊愕冲散。“秦晚意?怎么是你?
”他的声音脱口而出,带着一种近乎失态的愕然,与他平日里那副沉稳冷峻的形象截然不同。
与此同时,他手中原本随意拿着的一个小巧银质相框,“啪”地一声,脱手掉落在地毯上。
虽然地毯柔软,但那相框的玻璃面还是应声碎裂,发出清晰而刺耳的声响。我的目光,
不由自主地被那掉落的相框吸引。透过碎裂的玻璃,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的照片。
照片像素不算极高,带着些许年代感。背景是校图书馆那个靠窗的安静角落,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被磨得发亮的旧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一个穿着蓝白相间校服的少女,正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摊开在桌上的书本,
侧脸线条柔和,长发松松地扎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颊边。那是我。十六岁的我。
我猛地抬头,惊疑不定地看向僵立在原地的林峰峻。他怎么会……有我十六岁时的照片?
还放在……卧室的相框里?他眼中的震惊尚未褪去,转而变成了更加复杂的情绪,
像是难以置信,又像是某种尘封的记忆被猛然撬开,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波澜。
他就那样站在那里,看着我,仿佛要透过现在这个穿着睡裙、脸色苍白的新娘,
看清楚多年前那个图书馆里安静看书的少女。新房内的空气凝滞了,
只剩下我们两人有些紊乱的呼吸声,以及地上那碎裂相框无声的控诉。他一步步朝我走过来,
脚步不像刚才那般虚浮,沉稳了许多,却带着一种迫人的压力。
那浓烈的酒气混合着他身上原本清冽的、此刻却有些躁动的气息,将我牢牢笼罩。
我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背脊抵住了冰凉的床头靠背。他在床边停下,俯身,
阴影将我完全覆盖。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手指带着微凉的触感,
轻轻拂开我颊边因为紧张而被汗湿的碎发,动作带着一种与他之前冷漠截然不同的小心翼翼,
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的目光极其专注,
像是鉴赏家在一寸寸审视失而复得的珍宝,从我的眉眼,到鼻梁,
最后停留在微微颤抖的唇上。“真的是你……”他低语,声音喑哑,
含混着酒意和某种滚烫的情绪,“秦晚意……”那句“怎么是你”的惊问,
那张十六岁的照片,还有他此刻眼中毫不掩饰的、汹涌而来的确认与某种我无法理解的震动,
像一块巨石投入我原本死寂的心湖,激起滔天巨浪。继母王茹那得意的笑容,
妹妹秦晓萱轻蔑的眼神,父亲无奈的沉默,
婚礼上那些窃窃私语和同情目光……这一切的算计和屈辱,在此刻,
似乎都因为这意想不到的转折,而变得微妙起来。他认识我。在很早以前。而我,
对此一无所知。林峰峻的指尖还停留在我脸颊,那微凉的触感却像带着电流,让我浑身僵硬,
无法思考。他靠得太近了,近到我能看清他眼中因为酒意和震惊而泛起的红血丝,
能闻到他呼吸间浓烈的酒气混合着一种清冽的、独特的男性气息。“你……”我张了张嘴,
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能怔怔地看着他,
看着这个我本以为会是冷酷、难以接近的陌生丈夫,
此刻却用一种近乎破碎又炽热的目光凝视着我。他没有回答我的无声疑问,
也没有解释那张照片,那声惊问。他只是缓缓直起身,但目光依旧锁在我脸上,
像是怕一眨眼我就会消失。他抬手,用力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眉头微蹙,
似乎试图驱散酒意,理清这突如其来的混乱。“休息吧。”良久,他才吐出三个字,
声音依旧沙哑,却不再是刚才那种失控的语调,恢复了几分他惯有的沉稳,只是这沉稳之下,
似乎涌动着更为复杂的暗流。他说完,竟没有停留,转身径直走向了卧室附带的浴室。很快,
里面传来了哗哗的水声。我依然维持着蜷缩的姿势,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
地上,那碎裂的相框和照片静静躺着,像一个无声的谜题。十六岁的我,
怎么会出现在林峰峻的相框里?他刚才的反应,
绝不仅仅是惊讶于新娘换成了不认识的人那么简单。他那句“怎么是你”,分明是认得我,
而且,我的出现,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难道……他要娶的,原本并不是我?是秦晓萱?
还是别的什么人?可王茹分明说的是林家看中了秦家的女儿,而秦家,
只有我和秦晓萱两个适龄的女儿。以王茹的性子,若有更好的选择,绝不会把我推出来。
无数个疑问在我脑海里盘旋,搅得我一片混乱。水声停了,浴室门打开,
林峰峻穿着深色的睡袍走了出来,头发湿漉漉的,水珠顺着脖颈滑落,没入睡袍的领口。
他看起来清醒了许多,脸上的醉意褪去,恢复了那种惯常的冷峻,只是看向我时,
眼神深处那抹复杂的探究,依旧存在。他没有再靠近大床,
而是走到房间另一侧的沙发上坐下,拿起之前放在那里的平板电脑,似乎准备处理公务。
仿佛刚才那失态的一幕,从未发生过。“睡觉。”他头也不抬,声音平淡地命令道。我愣住,
看着他坐在昏暗光线里的侧影,疏离而冷漠。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我更加无所适从。
他认出了我,然后呢?就没有然后了?我迟疑地躺下,拉过高软的羽绒被盖住自己,
身体依旧紧绷。主卧的床很大,我们之间隔着遥远的距离。
房间里只剩下他偶尔点击平板屏幕的轻微声响,以及我自己压抑的呼吸声。这一夜,
我睁着眼睛,直到天际泛白,也未曾真正入睡。身侧的男人,
大部分时间都沉默地坐在沙发上,只有在我偶尔因为紧张而轻微翻身时,会抬眸瞥过来一眼,
那目光在黑暗中,锐利得让人无法忽视。第二天清晨,我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起床时,
林峰峻已经不在房间了。张妈进来收拾,看到地上碎裂的相框,愣了一下,
随即默不作声地小心收拾干净,连带着里面的照片碎片也一并收走,没有多问一句。
我下楼时,林峰峻正坐在餐桌前看财经报纸,手边放着一杯黑咖啡。他穿着熨帖的白衬衫,
袖口挽起一截,露出腕骨和价值不菲的手表,神情专注而冷峻,
又是那个高高在上、不容侵犯的京圈大佬。
仿佛昨夜那个失态、那个指尖微颤、那个眼神炽热的男人,只是我的幻觉。“太太,早。
”张妈给我端上早餐,中西式都有,很精致。我低声道谢,在他对面坐下,
局促得不知该如何自处。他放下报纸,目光落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
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没睡好?”他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我点了点头,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以后习惯就好。”他淡淡地说了一句,便不再看我,重新拿起了报纸。
习惯什么?习惯他的冷漠?还是习惯这桩各怀鬼胎的婚姻?早餐在沉默中结束。他吃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