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荆棘道”的瞬间,林凡仿佛从阴间坠入了另一个炼狱。
与黄泉路上那死寂的昏黄不同,这里充斥着狂暴无序的能量。
黑色的阴风不再是背景,而是化作了无数柄无形的锉刀和冰锥,永无休止地刮擦、刺穿着他的魂体。
每一阵风过,都带来一种深入骨髓、撕裂意识的剧痛,远比胖鬼差的锁链更具破坏性。
脚下所谓的“路”,实则是一片嶙峋的怪石地带。
那些石头并非静止,它们如同拥有生命般,会在他落脚时突然变得尖锐,或悄无声息地移动,试图将他绊倒。
每一次触碰,都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烫伤,灵魂随之剧烈震颤,变得愈发稀薄。
“呃……”林凡闷哼一声,强烈的痛苦几乎要让他的意识溃散。
他死死咬着牙关,凭借刑警生涯锤炼出的惊人意志力强行支撑。
他不能倒下,一旦在这里失去意识,恐怕就真的永世沉沦,再无查明真相、守护亲人的可能。
“我不能忘……小雨……陈涛背后的势力……”他反复默念着阳间的执念,这成了他在无边痛苦中唯一的精神锚点。
这强烈的意念,似乎形成了一层极其微薄的保护,让他在狂风与碎石中,勉强维持着魂体不灭,并艰难地向前挪动。
他看到周围有其他走上“荆棘道”的魂魄。
他们大多己彻底麻木,任由黑风撕扯,魂体如烟雾般一点点消散,最终化为这道路上的一部分养料。
也有少数如他一般挣扎的,但在无尽的痛苦煎熬下,最终也发出绝望的哀嚎,意识彻底沉沦,加入了麻木者的行列。
这是一条真正的绝路、消耗之路,旨在磨灭一切不服管教的灵魂。
不知前行了多久,林凡感到自己的意识也开始模糊,执念形成的保护层摇摇欲坠。
就在这时,他魂体内那缕因未喝孟婆汤而保留的纯阳之火,在极致的压迫下,似乎被激发了潜能,微微跳动了一下。
就是这一下跳动,让他眼前的景象骤然发生了变化。
他依然能看到黑色的风和嶙峋的石,但在那之上,他看到了更多的东西——丝丝缕缕的色彩与光影,如同破碎的胶片,漂浮在那些挣扎的魂魄周围,或残留在某些特殊的石块上。
执念之瞳,在生死压迫下,初现端倪!
他看到一个书生模样的魂魄,周身缠绕着“金榜题名”的虚幻光影,却在黑风下寸寸碎裂;看到一个妇人,怀中紧紧抱着一团代表“孩儿”的温暖光晕,那光晕正被迅速染黑、剥离……这些,是他们生前未竟的执念,正在被“荆棘道”强行磨灭的显化!
林凡心中震撼,仿佛触摸到了这地府运转的某种底层法则。
他强忍剧痛,更加集中精神,尝试主动去“看”。
他的目光落在前方一块不起眼的黑色巨石上。
刹那间,一股汹涌的情绪画面冲入他的意识——金戈铁马,血染黄沙!
一个浑身浴血的老兵,背着奄奄一息的同袍,在乱军中嘶吼冲杀,最终被无数长矛贯穿。
他倒下时,眼睛死死盯着敌方将领的方向,口中无声地呐喊:“兄弟们……我对不住你们……没能带你们回家……”那是不甘,是愧疚,是未能履行承诺的滔天憾恨!
这块石头,竟承载了如此沉重而强烈的执念!
它并非天然形成,而是由无数类似的情感残渣历经岁月凝聚、固化而成!
也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几道黑影悄无声息地从怪石后摸出,扑向那些即将消散的麻木魂魄,开始疯狂撕扯、吞噬他们残余的魂体能量。
这些黑影形态扭曲,面目模糊,只剩下最原始的饥饿和暴戾本能。
饿鬼!
或者说,是彻底迷失在“荆棘道”中,异化了的堕落魂灵!
它们很快注意到了正在艰难抵抗、魂体却相对“新鲜完整”的林凡。
几双充满贪婪和疯狂的眼睛立刻锁定了他,舍弃了那些无味的“残渣”,嘶吼着扑了上来!
林凡心头一紧。
他此刻状态极差,对付鬼差尚可凭借技巧和意志周旋,但面对这些毫无理性、只知吞噬的怪物,形势更加危急!
他试图躲闪,但脚下碎石猛地一绊,身形一个趔趄。
眼看一只饿鬼尖锐的爪子就要抓破他的魂体——“嗡!”
他怀中那缕纯阳之火再次自主跳动,散发出一种让饿鬼极其厌恶和畏惧的气息。
那冲在最前的饿鬼动作一滞,发出尖锐的嘶叫。
然而,阳火太微弱了,仅仅能起到一丝震慑作用,无法逼退它们。
更多的饿鬼围了上来,形成合围之势。
危急关头,林凡的目光再次扫过那块承载着老兵执念的巨石。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既然执念是这地府的力量之源,既然他能“看到”,能否……“引动”?
他没有时间犹豫!
集中全部精神,将自身那“查明真相、守护亲人”的强烈执念,化作一股无形的冲击波,狠狠撞向那块巨石!
“我带你们回家!!!”
这不是声音的呐喊,而是灵魂的共振!
“轰——!”
巨石仿佛被投入滚烫油锅的冰块,猛地剧烈震颤起来!
那沉淀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战场杀伐之气、袍泽未寒之血、未竟之诺言,被林凡同属“战士”的执念和那声灵魂呐喊彻底引爆!
一股肉眼可见的惨烈血煞之气冲天而起,如同无形的风暴席卷西周!
那几名扑上来的饿鬼,被这股纯粹而暴烈的战意煞气一冲,如同雪花遇到烈阳,发出凄厉无比的惨嚎,魂体瞬间溃散,化为精纯的阴气被巨石吸收!
风暴过后,以那块巨石为中心,形成了一片暂时的安全区域,连黑风都似乎被驱散了几分。
林凡单膝跪地,魂体剧烈波动,刚才那一下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心力。
但他眼中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他找到了在这绝境中生存,甚至反击的方法!
“咳咳……好家伙……多少年了,没闻过这么带劲的煞气……”一个沙哑、带着几分油滑和沧桑的声音,突兀地从巨石方向传来。
林凡猛地抬头。
只见巨石表面,一阵扭曲,一个身影缓缓“析出”。
他并非实体,魂体比林凡凝实许多,呈现出一种老旧的青铜色。
他穿着一身残破的古代皮甲,腰挎一柄没有实体的弯刀魂影,身形干瘦,眼神却像老鹰一样锐利,里面混杂着警惕、好奇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狡黠。
他打量着林凡,搓了搓手指(这个动作让林凡瞬间联想到了那个胖鬼差,但意味截然不同),咧嘴露出一口大黄牙:“俺说,后生仔。
刚才是你……把俺从这‘镇魂石’里嚎出来的?
本事不小啊。
看你这身打扮,死得挺新鲜?
咋想不开,跑这鬼地方来了?”
林凡缓缓站首身体,与他对视,心中警惕,但更多的是找到“同类”的悸动。
他能感觉到,这个老兵的执念,与自己产生了某种共鸣。
“不是想不开,”林凡的声音因消耗过大而有些沙哑,但目光坚定如铁,“是没得选。
外面的‘规矩’,我不认。”
老兵闻言,眼睛微微一亮,兴趣更浓了:“哦?
不认规矩?
嘿,有意思。
俺赵老狗……啊呸,俺赵磐,当年就是因为不认上官那套狗屁倒灶的撤军令,才带着兄弟们孤军深入,最终埋骨他乡,成了这破石头里的一缕残念。”
他飘近几步,绕着林凡转了一圈,啧啧称奇:“身上还带着点活人热气儿,魂里烧着不肯熄的火,还能引动这战场煞气……后生,你是个天生的兵苗子,死了都是。”
他停下脚步,正视林凡,脸上的油滑收敛了几分,透出一丝属于老兵的郑重:“说说吧,你想干啥?
把俺弄醒,总不是就为了打个招呼吧?”
林凡看着自称赵磐(赵老狗)的老兵,又看了看周围在煞气风暴边缘依旧虎视眈眈却不敢上前的饿鬼,以及远方隐约传来的鬼差搜捕的动静。
他知道,独自一人的挣扎终究有限。
他需要同伴,需要同样不甘沉沦、拥有力量的同伴。
林凡深吸一口气,指向这片绝望的荆棘道,指向那些麻木消散的魂魄,最终指向赵磐,也指向自己的心脏位置:“我想干什么?”
“我想带着像你一样,心中有火、身上有冤、手上有本的未泯之魂,从这荆棘道杀出去!”
“我想问问那十殿阎罗,这地府的‘规矩’,凭什么由着他们胡来!”
“我想知道,凭什么阳间的罪孽可以带到阴间继续交易,而守护正义者却要在此受尽磨折!”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和一种奇异的感染力,在这绝望之地回荡。
赵老狗怔怔地看着他,那双看惯生死、布满沧桑的眼中,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
他沉默了片刻,猛地一拍大腿(魂体波动了一下):“他娘的!
死了几百年,早该烂透了,没想到还能听到这么提气的话!”
他咧嘴,露出一个堪称狰狞的笑容:“成!
这票,俺老赵跟你干了!
在这破石头里蹲着也是蹲着,不如跟你出去,闹他个天翻地覆!”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光:“不过,后生……头儿,光咱俩可不够。
这荆棘道里,像俺这样还有点念想没散干净的‘老家伙’,可不止一个。
得先把队伍拉起来!”
林凡看着第一个主动投效的部下,心中一定。
他知道,踏出这荆棘道的第一步,也是他抗衡地府的第一步,终于稳稳地落下了。
他的目光,投向了荆棘道更深处,那些在执念之瞳视野中,依然闪烁着微光的“镇魂石”。
三千阴兵,将由此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