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卦镜入手冰凉,铜制的边框己经有些氧化发黑,镜面却异常光洁,映出陈平安自己略显苍白的脸。
他记得《镇邪笔录》中提过,这类古镜常被用来“观气”、“镇宅”,但对于具体用法,记载语焉不详。
此刻,门外那“嗒……嗒……”的水滴声依旧不疾不徐,像死亡的秒针,敲打在寂静的神经上。
不能开门,但又必须知道外面是什么。
陈平安心念电转,目光落在门下方的缝隙上。
老房子的门缝不算严实。
他深吸一口气,拿着八卦镜,缓缓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将镜面倾斜,试图通过门缝下的狭小空间,将外面的景象反射进来。
这是一个极其别扭且视野受限的角度。
昏黄的镜面里,首先映入的是楼道粗糙的水泥地,以及那一小滩不断扩大的水渍。
视线缓缓上移……他看到了那只惨白的脚踝,以及一小截湿透的、深色裤腿的痕迹。
不是爷爷常穿的款式。
他屏住呼吸,将镜面角度调整得更大,试图看到更多。
镜面晃动,影像扭曲。
忽然,镜中捕捉到了门板外侧的景象——就在那只脚的旁边,紧贴着门板的位置,似乎还有一团模糊的、更深沉的阴影。
那阴影不成形状,却在镜中微微蠕动,仿佛有生命一般。
与此同时,一股比之前浓郁数倍的河底腥气,猛地从门缝里钻了进来,呛得陈平安几乎作呕。
不是实体!
或者说,不完全是!
《镇邪笔录》中的一段描述瞬间跃入脑海:“水魅无形,常依物而显,或借尸还影,其气腥寒,触之如冰……”这东西可能没有完整的形体,而是依附于某种媒介(比如那双湿鞋),或者干脆就是一股凝聚不散的怨念,显化出部分特征!
就在这时——“咚!”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猛地响起,不再是水滴,而是像什么沉重湿软的东西,结结实实地撞在了门板上!
老旧的木门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陈平安骇然起身,连退数步,紧握着八卦镜的手心满是冷汗。
它等不及了?
还是被八卦镜的“窥探”激怒了?
盐米圈内的那双湿鞋,似乎感应到门外的撞击,鞋面上的水渍扩散得更快了,地板上那两滩水迹几乎要连成一片。
圈住它们的盐米混合物,边缘开始微微发黑,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腐蚀。
不能再等了!
“不清其源,不辨其类,切勿擅启门户”——笔录的警告言犹在耳。
但“置之不理”同样危险。
源……源在哪里?
爷爷的遗言?
“桥要塌了”?
还是这老屋本身?
陈平安大脑飞速运转,目光再次扫过屋内,最终定格在书桌抽屉里的一卷红色丝线上。
那是他之前整理爷爷遗物时发现的,似乎是用来捆扎纸扎品的,异常坚韧。
一个冒险的计划在他心中成形。
他快步走到书桌前,拿出那卷红丝线,又迅速从厨房取来剩下的盐和米。
他扯出长长的丝线,将其在盐碗里反复摩擦,首到丝线表面均匀地沾满了细小的盐粒。
然后,他回到门口,深吸一口气。
门外的撞击声停歇了,再次恢复了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嗒……嗒……”声,仿佛刚才的暴烈只是错觉。
陈平安没有试图从猫眼再看。
他蹲下身,将沾满盐粒的红丝线一端,小心翼翼地穿过门底缝隙,慢慢向外送去。
他动作极轻,极慢,生怕惊动门外的存在。
丝线一点点延伸出去……一米,两米……他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感受着丝线另一端传来的触感。
起初是冰冷、潮湿的地面。
然后,丝线似乎轻轻触碰到了什么东西——柔软、湿滑,带着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弹性。
是那只脚!
就在丝线触碰到那只脚的瞬间——“嘶——!”
一声绝非人类能发出的、尖锐而充满怨毒的嘶鸣,猛地从门外炸响!
仿佛无数冤魂在同时哀嚎!
门板剧烈震动起来,比之前更猛烈的撞击接踵而至!
砰砰砰!
与此同时,穿过门缝的那段红丝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漆黑,并且迅速向陈平安手中这一端蔓延而来,上面的盐粒噼啪作响,纷纷变成焦黑色!
阴气反噬!
陈平安当机立断,猛地松手,任由那被污染的丝线掉落在地。
他迅速抓起一把混合的盐米,撒在门缝和那截变黑的丝线上。
“嗤……”一阵微弱的、如同冷水滴入热油的声音响起,一股黑烟从丝线和门缝处冒起,带着刺鼻的腥臭。
门外的撞击和嘶鸣戛然而止。
那“嗒……嗒……”的水滴声,也消失了。
一切重归死寂,仿佛刚才的疯狂从未发生。
陈平安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着气,心脏仍在狂跳。
他死死盯着门口,警惕着任何异动。
几分钟过去,门外再无声响。
他鼓起勇气,再次凑到猫眼前。
楼道空荡荡的。
那只惨白的脚,不见了。
地上的水渍,也诡异地消失了。
只有那截掉在地上、变得焦黑的丝线,证明着刚才的一切不是幻觉。
它……走了?
是因为盐米和沾盐丝线的驱赶?
还是因为它想传递的“讯息”己经送到?
陈平安的目光落回屋内那个盐米圈。
圈内的那双湿鞋,不知何时,竟然干透了。
仿佛从未沾过水,静静地躺在那里,只是那黑色的布面,看起来比之前更加陈旧,透着一股死气。
危机暂时解除,但更大的疑云笼罩在心头。
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它为何而来?
爷爷的遗言和这本《镇邪笔录》,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依旧连绵的雨幕。
爷爷那句“桥要塌了”的呓语,在他耳边反复回响。
看来,他必须去一个地方了——爷爷守了一辈子的,河对岸的那座老扎纸铺。
也许答案,就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