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好似要将那剧痛生生碾碎。
雅间里暖香与酒气交织，此刻却如千万根细针，疯狂刺向他的脑髓。
刹那间，他眼前浮现出一片刺目的白。
那是国公府的灵堂，素幡低垂。
乌木棺材中，苏清晚静静躺着，双眼紧闭，再无往日的灵动。
她面色惨白如纸，唇上血色褪尽。
那时的他，仿若失魂木偶，呆立在角落，眼睁睁看着棺盖缓缓合拢，整个世界的声音瞬间消失，只剩心脏被撕裂的钝痛。
紧接着，画面一转，是无尽的红。
猩红的血顺着冰冷刀锋汩汩而下，滴落在地砖上，散发着黏腻的温热。
扭曲惊恐的面孔在眼前晃动，哀求声、惨叫声混作一团，他却置若罔闻，满心只想将这些面孔统统碾碎。
刀锋砍进骨头的闷响，皮肉被割开的撕裂声，充斥着他的世界，血溅到脸上，烫得惊人。
最后，彻骨的冷袭来。
那把伴随他征战多年的佩剑，剑刃映出他赤红疯狂的双眼。
手腕翻转，冰冷金属毫无阻碍地切入皮肉，割断血脉。
剧痛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的麻木，以及奇异的解脱感。
黑暗吞噬意识前，他看到的依旧是灵堂里那抹刺眼的白。
“呃……” 一声压抑至极的痛哼从他喉咙深处挤出，谢珩的身体剧烈一晃，额头重重磕在桌沿上。
冷汗瞬间湿透里衣，紧紧贴在背上。
他大口喘着粗气，胸腔里的心脏狂跳不止，似要冲破肋骨的束缚。
“爷，谢小侯爷，” 身旁粉衣女子吓得花容失色，赶忙凑上前，“您这是怎么了？可是酒太烈了，奴家给您……” 她带着脂粉香气的手刚触碰到谢珩手臂，便被他猛地挥开。
“滚！” 那声音嘶哑得可怕，带着濒死野兽般的凶狠戾气。
女子被推得一个踉跄，撞在软榻上，再不敢靠近。
谢珩缓缓抬头，这一刻，雅间里的喧嚣、丝竹、调笑声，仿佛被一只无形大手瞬间掐断。
空气凝固，所有人都察觉到了异样。
他脸上还残留着醉酒的潮红，可眼神却全然变了。
原本带着漫不经心醉意的双眸，此刻深邃如渊，墨色翻涌，透着化不开的疯狂与偏执，宛如从地狱爬出的恶鬼，锁定了自己的猎物。
额角冷汗顺着紧绷的下颌线滑落，滴在衣襟上，与酒渍相融。
时间仿若停滞。
老鸨堆着笑的脸僵在门口，端果盘的龟奴吓得缩起脖子，陪酒姑娘们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刚刚还热闹非凡的温柔乡，瞬间被死寂与恐惧笼罩。
谢珩对周遭的恐惧浑然不觉。
他缓缓转动脖颈，骨头发出轻微咔哒声。
他低下头，死死盯着微微颤抖的右手，这只手，方才还握着柔荑，此刻却清晰残留着挥刀砍杀的沉重，以及剑锋划过脖颈的冰冷触感。
真的…… 回来了，这不是梦。
那些剜心之痛、滔天恨意与绝望，还有最后的解脱冰冷，都如此真实。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几道血痕。
尖锐刺痛让他混沌的头脑愈发清醒。
苏清晚…… 这个名字如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心口，又似溺水之人抓住的浮木。
前世她咳血而亡的苍白面容，灵堂上的小小棺木，如最锋利的刀，反复切割着他的神经。
随之而来的，是百倍千倍的狂喜与劫后余生的战栗。
她还没死！这个认知如惊雷在脑海炸开，驱散所有醉意与迷茫。
他清楚记得，苏清晚是在今年深秋，一场寒流后病势加重，药石无灵，香消玉殒。
可现在…… 现在是什么时节？谢珩陡然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最近的歌女：“今儿什么日子？” 歌女被他眼中戾气吓得瑟瑟发抖，声音颤抖：“回、回小侯爷…… 今儿是三月廿七，刚过春分……”三月廿七！春分刚过！距离那个冰冷深秋，还有半年多！一股滚烫热流直冲谢珩头顶，眼眶瞬间发酸。
狂喜如汹涌潮水，瞬间淹没残留的痛楚与恨意。
他几乎要大笑出声，喉咙里却只发出几声压抑破碎的嗬嗬声。
来得及！一切都还来得及！他猛地起身，动作太急，带倒了身后圆凳，“哐当” 一声巨响。
众人吓得一颤。
“爷，您要去哪儿？” 一个随从壮着胆子上前询问。
谢珩不予理会，一把推开挡路的随从，力道大得让随从撞到门框上。
他如裹挟风暴的黑云，径直冲向雕花木门。
门被粗暴拉开，狠狠撞在墙上。
外面走廊上的人纷纷侧目，只见谢珩大步冲出，脸色惨白如纸，额发被冷汗浸湿，几缕贴在额角，更衬得那双眼睛亮得惊人，翻涌着疯狂与决绝。
他无视众人惊疑目光，无视老鸨的惊慌呼喊，无视随从的焦急追赶。
此刻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 去见她！现在！立刻！马上！他跌跌撞撞冲下楼梯，几次差点踩空。
冲出醉仙楼大门，初春傍晚的凉风扑面而来，带着雨后湿润气息，却未能让他冷静，反而似火星溅入滚油。
“马！” 他嘶声怒吼，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
守在门口的家仆从未见过小侯爷这般模样，吓得一哆嗦，慌忙牵过骏马。
谢珩不等家仆放好马凳，直接抓住马鞍翻身而上。
动作带着醉后的虚浮，可握紧缰绳的手却稳如磐石，指节泛白。
他猛地一夹马腹，骏马长嘶，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爷！等等我们！” 随从们手忙脚乱上马，拼命追赶。
马蹄声急促清脆，踏在青石板街道上，在暮色中格外突兀。
行人纷纷避让，望着那玄衣怒马的背影绝尘而去，议论纷纷。
“那不是镇国将军府的谢小侯爷吗？跑这么急干啥？”“看那脸色，白得吓人，眼珠子红得像要吃人，莫不是又惹祸了？”“啧，这混世魔王，谁又倒霉了？”议论声被远远抛在身后。
谢珩伏在马背上，风声呼啸，眼前不断浮现苏清晚苍白的脸。
国公府…… 苏清晚…… 他必须亲眼确认她还活着！她一定要活着！这一次，他绝不允许棺木再次带走她！谁若阻拦，神挡杀神，佛挡杀佛！骏马疾驰，穿过街市，拐过巷口，巍峨的国公府门楼终于出现在眼前。
门口石狮子沉默伫立，朱漆大门紧闭，透着沉肃之气。
谢珩猛地勒紧缰绳，骏马长嘶着人立而起，前蹄在空中踢踏几下，才重重落下，溅起泥水。
他翻身下马，几步冲到门前，抬脚 ——“砰！” 一声巨响，厚重府门被踹开一条缝隙。